柳宇这话里没有什么起伏,可是听在叶孟言耳中,却仿佛是打了好几个惊雷一般,他在瞬间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叶孟言只知有细柳营,有黑旗军,有统领大人,不知有大越国。”
他满脸热诚,脑后却只觉阵阵寒意,站了起来:“请统领示下,属下一定全力替去办。”
常年以来,他惧怕就是有一天细柳营和越南国彻底扯破脸,那样的话他就毫无利用价值,不再复今日的风光,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细柳营凭借什么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上?他的强大完全是建立在越南的痛苦之上,劫掠海阳,强据山西,不知道有多少越南官兵死于他们之手,有多少民脂民膏花在了细柳营的身上。
但这也是细柳营壮大的唯一途径,细柳营要增加一个士兵,就要裁去十个五个越兵,黑旗军想要扩大地盘,那首先受损的不是法国人,而是越南人,在越南这个陈腐的王国上汲取营养,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叶孟言想得并不深远,他关切的只是自己的利益,柳宇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件,抬头看了他一眼才说道:“国主已撒手西去了,你看国中有谁堪继承大宝?”
叶孟言同样清楚,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国主无后,只有三侄,皆不堪大用,南国危矣!”
柳宇长叹道:“国家多难之际,却欠中兴名臣,孟言,坐吧……”
他这一声孟言叫得十分亲切。叶孟言赶紧坐下:“统领大人有什么想法?”
柳宇正声道:“我虽为明人,但入越已久,深受南国之恩,逢适此等危难之际,自当感恩图报。以求国家中兴。”
他满脸正气:“自四月出兵。交兵三月。军事已经把握。此直捣黄龙府之良机。只是国主一去。朝中若有奸臣和法人勾结。假借谕旨。令我将士束手就。有何良策?”
叶孟言听了这话。心中激动万分。只想说道:“统领大人!您若登基称王。就让小人当个丞相、首辅吧。”
却是他做惯了说客。为人十分沉稳。立即接了话头过去:“属下认为。法人入寇。我北圻数百万军民皆恨之入骨。纵有一二忘祖祖宗之辈。亦不能成大事。皆愿追随统领。”
他已经想得十分透彻。柳宇召他来。自然是为了担心顺化方面地问题。黑旗军现在名义上还是越南地一支雇佣军。到时候顺化宣布停战。那一切前功尽废。法人可以不战而胜。
即使黑旗军一力主战。可是在北圻还有数万黄佐炎统领下地越军。这些部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然和法国人交兵是全无胜绩。可是意旨一下。调转枪头对付黑旗军。却能给黑旗军制造无数麻烦。
更不要提黑旗军地军饷几乎全部来源于越南政府。只要谕旨一下。黑旗军就断绝经费来源。要钱无钱。要粮要粮。在历史上。黑旗军刘永福这时候就开始招募四个步营。可是由于没有军饷和武器。一直到这一年地年底。这四个新营仍然没有形成战斗力。
他却不怎么担心,不管形势如何变换,山西、宣光、兴化三省是黑旗军的根据地,即使顺化再怎么折腾,也只能掀起一些风浪而已,却无法改变大局。
至于其它身份,只要不被法军攻占,至少可以保证中立或表面中立地态度,毕竟法国人在东京地区仍然处于一种被动局面,他们只能占领着河内、南定和海防三个点,其它地区的越军如果在这个时候表态,不用黑旗军动手都会被怀有恶意的友军收拾了。
“统领大人,如顺化有奸人捣乱,仿十二道金牌之旧事,下官以为大人可登高一呼,起师勤王,自有万众响应。”
对于顺化对北圻的控制,他很清楚,他简直就是一种占领区和占领军的关系,阮朝在北圻并无德政,人心思变,故有人以黎氏宗室地名义屡屡起兵,李扬才入越亦是看到了这种趋势。到时候柳宇可以以“天下兵马大圆帅”之类的名义起兵靖难,到时候北越诸省,除了法国占领区之外,其余各省必多怀观望之心,叶孟言又提到了另一点:“大人,我以为红河上游诸省为我后路,当取之。”
从老街省到太原省,这红河上游一带还有着六七个省份,在中国差不多相当于六七个大县,这些省内都驻有黑旗军和黑旗友的盟友部队,黑旗军在这些省份影响很深远,象保胜、河阳等地都是黑旗军的老根据地。
只是对于地方地控制力却远远谈不上,只是基于友好的关系进行协商而已,或者换句话说,只要黑旗军一直保持着对法国的优势,他们就一定程度上对黑旗军友好,如果法军获胜或顺化改变了对法作战的意图,他们就会立即翻脸。
在历史上宣光省就是这么丢掉的,所以柳宇也很干脆:“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叶孟言这就要好好想一想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大人若起兵勤王,小人原本是想当大人府中的书佐长史,但是细细一想,领兵奋战才是替大人解忧的上上之策,小人想当个营长。”
他也看得出,在黑旗军中,军人地地位始终是第一位的,只有柳清等极少数人的位置才在几个营长以上,营长看起来虽小,却是黑旗军最重要地位置。在乱世之中,抓住部队就是抓住了本钱,只是柳宇在这一点比他更清楚:“危难之际,兵力寡少,但是红河上游诸省不得不取,还好,各省皆有我黑旗军零星之部队。还有我们的友
这些省份的越军同样是不堪一击,而这些地区的黑旗军约有数百名之多,此前叶成林又有建议,他有十州、猛德皆有故旧,再召集一营步队亦不成问题。
这些部队。皆是黑旗军中战斗力较弱的部队,但是收拾同等兵力的越军却不是大问题,唯一可虑者,则是就是这些省份的越军。少则千余,多则三千人,蚂蚁多了也是极头痛地事情。
“此次前去宣抚,让他们请言和我黑旗军精诚合作,依山西、宣光例。”柳宇说道:“我给你调亲兵一排,另将新成之猛虎营调去。”
猛虎营已经委了新营官,却是让张彪这土匪充任了营官,顶了连锦城地位置。这个步营编成步兵三连,全营稍少于四百人,但也是颇有战斗力地部队。
但是叶孟言抓兵权的念头并没有停止:“统领大人!以一营一排之兵。怎么能控制如此广阔之兵,听说柳随云支队没有战斗任务,可否将此营调去?”
柳随云支队是细柳营精兵聚合而成,叶孟言一想到这支部队就控制不住自己地念头:“欲控制红河上游诸省,不多生事地话,非得有一团人不可。”
柳宇当即说道:“已有一团之众,我黑旗军分屯各地,兵力稍有一营。德猛、十州义士可得一营。加上猛虎一营,约有三营之众。只不过猛虎营我尚有用,宣抚完毕就须回归。”
叶孟言心中打了退堂鼓:“那诸省官员南军。如何处置?”
柳宇地手指在桌子敲打着:“依宣光例,先行进行点验,若有空额尽数裁去,各省官员一律不动,只派驻顾问数人,其余之事就看你的本领了。”
他也知道以这等兵力控制着六七个县的地盘是不足,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地办法,只是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有着七八成的把握。
“至于敢于倡乱者,格杀勿论!”
在同样的炎热之下,刘永福正轻松地与唐景崧谈话。
虽然不再是黑旗军的最高指挥官,但是他在黑旗军的地位不降反升,毕竟他六个步营的实力不是空摆着。
他抓起茶杯,就随意饮了一大口,然后对唐景崧介绍道:“这就是连美,武炜营的营长。”
唐景崧微笑道:“便是在四柱庙大破法军地那位连营长?”
连美在黑旗军的营官算得上年轻,只有三十出头,精明强干,他朝着唐景崧说道:“便是属下。”
前几日,他奉刘永福的命令在四柱庙构筑了秘密炮台,刚一建好就见有法军两艘炮舰前来,当即枪炮齐放,将一舰击成重伤,首奏奇功,这是他甚得意地一件事。
刘永福继续介绍道:“连营官跟随我多年,忠实可靠,能堪大用,以后还望唐大人多加照料。”
“那是自然!”唐景崧笑得特别自然:“听说连营长这次要历练一番?”
连美的武炜营,前身是刘永福的两队亲兵,现在招募了部分亲兵,编成了一个三连制的步营,人数约有三百五十名,但是武器很不坏,几乎全部都是快枪,还有两门小迫击炮。
这也是刘永福辛苦经营的营头,连美本来就是他的亲兵管带,最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一次我已经同柳统领说了,由他们武炜营镇守四柱庙。”
四柱庙是怀德最关健的要点之一,用一个新营头来镇守四柱庙,正是刘永福要打地第一张好牌。
他对连美很放心,这个营长德才兼备,是个极难得地人才,有这么一营步兵镇守四柱庙,自然能让大家刮目相看。
在黑旗军,虽然各个分枝都在比拼着实力与本钱,但是真正比拼的还是战斗力,刘永福可是鼓足了劲头,一定要让武炜营打上一个翻身仗。
“四柱庙交给了武炜营地手里,我就放心了!”刘永福笑着又牛饮了口茶水:“波滑纵来万人,四柱庙始终不动。”
唐景崧喝茶的姿式很风雅,多少年地京官下来,再暴烈的性子都磨平了,他静静地听着刘永福替连美造势,心底却有些波澜。
出于他的意料之外。他并没有进入黑旗军的最高议事会,他事后因此这件事变得愤怒异常,但是在愤怒之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个冷酷地现实。
他,唐景崧。一名候补吏部主事,尚未掌握黑旗军的最高指挥权,但是他坚信,只要自己努力。这支黑旗军会成就自己的一番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