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太太,”汪氏看上去娇娇小小的,说话的时候也细声慢语,看面相也是个和善的,此时开口打断老太太的话没有半点犹豫,且看着老太太很坚定的道:“没有看到老爷的尸骨一天我便相信他活着。还有,他走时说过,肯定会回来的。”
淑沅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过去,二婶娘汪氏刚刚看起来好端端的,没有半点的不妥,但此时听她说话却又有点不太对劲儿。
二叔父——她和金承业虽然是夫妻,但她是老太太长子的儿媳妇,也就是说她是长孙媳,所以要称汪氏为婶娘,称金承业的二伯父为叔父:很别扭,但事实就是如此。
汪氏带着一脸的笑意,那么的温柔,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如春风般让人生出暖意来:“母亲,老爷从来没有骗过我,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他。他答应我会回来,不管身在何处不管他遇到什么事情,他早晚都会回来的。”
“而我也答应他等着他。等着他回来给他做一碗陌春面,不管是什么时节,也不管是早还是晚,只要他回来了就给他做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那是老爷最喜爱吃的,他最爱吃我弄的面。他会回来的,我知道他会回来的,所以我每天都和面,仔细的和好面,因为可能他在下一刻就会回来,我不能让他没有面吃。”
“不能让老爷久等的,他是个没有多少耐心的人,而且他喜欢吃新做出来的面。每天我都把面和好,他肯定也知道我会把面和好,知道他踏进家门,给老太太请过安、更衣后,就能吃上我给他做的一碗热气腾腾,有家味道的阳春面。”
汪氏的一番话,听的淑沅心头酸涩眼眶微红,不敢再看汪氏生怕自己会落下泪来失礼。
天天和好面,只为了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她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汪氏,每天看太阳落下去一天的盼望破灭,如何还能睡得下,又如何在第二天一早起来再去和面,再生出希望来继续等。
这样的折磨不是几天也不是几个月,而是天天月月年年。每一天开始于一个希望,然后每一天都结束于一个失望:汪氏是如何没有让天天的失望变成最后的绝望?
汪氏又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煎熬:等,再是慢火那也会把人煎到焦、煎成灰的。
淑沅看向身边的金承业:“叔父,几年了?”她不记得,但是汪氏的那份坚持却让她动容让她忍不住想问一问汪氏夫婿的事情。
金承业的眼中闪过伤心:“快一年了。”
淑沅看着汪氏,发现汪氏虽然娇小但精神还是不错的,瘦却并不弱:汪氏是真得相信自己丈夫还活着!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没有人能知道汪氏是如何熬过来的,但是她依然抱着希望,就算是金府上上下下、包括老太太海氏都认定她的夫婿已经亡故,可是她依然坚信她的丈夫活着。
汪氏认死理般认定,在某一天的下午她的夫婿会踏进家门,会坐在她身边吃她亲手做的面。
眼角湿润起来,淑沅轻轻的叹息:“婶娘是幸福的。”
“啊?”金承业不明所以的看向淑沅,二伯母很可怜,在二伯父下葬这么久之后——墓室之中只有衣冠在,没有人找到他的尸身;可是二伯母依然不能面对事实,这样也算幸福?
淑沅轻轻的道:“叔父肯定待婶娘是极好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们虽然没有做到白首不相离,可是他们真得知心;所以,就算叔父离开了,可是婶娘依然能感到叔父的关爱,知道叔父的心在哪里——就在婶娘的心里。”
“如果我能得……”她忽然惊醒,看看身旁的金承业没有再说下去;她是有夫之人,岂能说出那样的话来?至于能像婶娘那样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相待,那是她这一生想也不要想的事情。
其实嘛,那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淑沅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句。
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妯娌共同拥有一个丈夫,注定她和夫婿永远不可能成为叔父和婶娘那样的夫妻,她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如果她不是金承业的妻子,还有可能会遇到那样一个好男人。
汪氏心里只有夫婿,而她的夫婿也只有她,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她的夫婿永远不可能有唯一,因为他拥有两个妻子。
老太太的眼睛也红了。她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是没有经历过的呢?先是丈夫的离世,而后又是儿子的离世,前后她送走了三个金家男人!那份心痛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