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跟秦含真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她只见过祖父秦老先生。老先生虽身着布袍,却是位温文尔雅的老人。从他的谈吐,还有他本地名师的身份,都可以看出他学识渊博,气度不凡。秦含真从张妈的闲谈里,知道秦家住的是三进的窑洞大宅,用得起丫头婆子、管家小厮,还有不少田产,猜测秦家应该是颇有身家的大户。由此可见,秦家也算得上是本地的书香名门了。
一个颇有身家的书香名门的当家主母,很有可能是位文雅妇人,出身也该是士绅人家。她的两个儿子都做了官——虽然是武官,娶的媳妇也不是一般家庭出来的。关氏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何氏直接就是官宦千金。怎么看,牛氏都该是位有些气派的大家夫人了。哪怕秦老先生穿着布袍,为人也很亲和,但书香门第嘛,作风朴素一些是正常的,更别说秦家前后办了两场丧事,现在不可能把绫罗绸缎往身上裹。
可牛氏却大大出乎秦含真意料之外。
她长得不难看,小圆脸,浓眉大眼,虽已有了年纪,但隐约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俏的小美人。她不知道是本身就比秦老先生年轻,还是保养得比他好,看起来皮肤要光滑紧致得多了,就是肤色略黑了点儿,比站在她旁边的虎嬷嬷都要黑。她虽然神色有些憔悴,双眼下方也有乌青,唇色也稍嫌惨白,但因为长了个高高的额头,显得人还算精神。不过高额头,也就意味着际线比较靠后,加上双鬓染上了灰白,她还戴上了宽宽的黑布抹额,所以还是显露出了几分老相,很象是乡下老太太的模样。
秦含真有些没办法跟眼前的乡下小老太太跟那位温文尔雅的老书生祖父联系起来。虎嬷嬷把她抱到炕边坐下后,她还有些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祖母”,用的是张妈的那种本地方言口音,估计应该不会出错。
这种叫法确实没出错,牛氏丝毫没有露出异状来,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今天好些了?瞧你瘦成了什么样子。”转头对虎嬷嬷说,“县令太太前儿送来的那个什么粉,老头子不是说很养人吗?热些羊奶,把粉和了,拿来给桑姐儿吃。”
虎嬷嬷应着,笑说:“那是茯苓粉。回头问了老爷,多少羊奶兑多少粉合适,有没有什么忌讳,再给姐儿吃吧。眼下有件事,要请太太拿主意。”说罢就把方才在东厢房里生的事,将她知道的部分报告给了牛氏。张妈与翠儿两个因被她喝令留在屋外,所以没法插嘴。
牛氏沉下脸来,问坐在炕边的秦含真:“桑姐儿,你奶娘怎么跟翠儿闹起来了?你知道吗?”
秦含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就说:“知道的,我和奶娘想起娘没了,正伤心呢,翠儿进来了,看到就开始骂,说奶娘不该胡说八道,叫我不要记着以前的事了,以后我还要靠二叔二婶养活呢,不该得罪二婶。她还说,要去二婶那里告状,把奶娘和浑哥儿赶出去。我听了生气,说奶娘是我们大房的人,二婶还管不着她。翠儿却说,二婶生了梓哥儿,是秦家的独苗苗,以后这个家是二婶来当的,连我都要看二婶的脸色,更何况是奶娘呢?”
秦含真这话有些断章取义、东拼西凑,然而谁也不能说她在撒谎,因为翠儿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不过,经过这么一拼凑,翠儿就好象在拦着奶娘告诉桑姐儿她母亲是如何死的,还替罪魁祸二奶奶何氏辩白,显得十分可恶。而二奶奶何氏更是有仗着儿子威胁苦主的嫌疑。
秦含真还嫌不够,可怜兮兮地多问了一句:“祖母,翠儿这话是真的吗?我以后都要看二婶的脸色了?她要是生气,我就没有好日子过?”
牛氏听了直冷笑:“你听她胡说!我跟老头子还没死呢,姓何的想要当这个家,也太早了些!”
说着她就从炕上爬了起来,扯过一个引枕想要坐起,虎嬷嬷连忙上前帮她整理引枕,又多拿了一个引枕来塞到她身后,让她能稳当地坐在炕上,又从炕尾抓了件棕色的布棉袄往她身上一披。
牛氏坐稳了,披好了棉袄,才看了虎嬷嬷一眼:“把张妈和翠儿叫进来。”虎嬷嬷应声走到外间的门边,掀起门帘:“进来吧。”
张妈刚才在门外听到秦含真告状,牛氏气愤,心中就象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挺直了腰杆进来了。翠儿却在后头拖拖拉拉地,头不停地往西厢方向看。
无奈西厢里的人没一个露面的,连窗户也紧紧地关着,仿佛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一般。翠儿急得头上直冒冷汗,可何氏那边没回应,她也没辙。
虎嬷嬷见她不肯进门,没好气地喝她一句:“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太太等着问你话呢!”
翠儿这才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虎嬷嬷放下帘子,就走回到里间炕边站着,帮牛氏问话。这时候,西厢那边才有一扇木窗开了一丝缝儿,有人往这头张望了一眼。
这张望的人正是泰生嫂子,她就看了这一眼,便把脖子缩了回去,将窗子重新关好了,回头向何氏回禀:“奶奶,翠儿进去了。”
“蠢货!”何氏愤愤地骂了一句,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碗给摔了。只是担心摔碗的声响会惊动了正屋,才恨恨地将茶碗放回炕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