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梳白,白瀑流年,年年似朝朝。
芷夫人端了一杯酒来,亲自递给节南,“好时候,也得是像桑姑娘这般果断的女子才赶得上。那日万德二楼见到桑姑娘,就已觉得自己老了。”
节南见芷夫人的色几乎灰褪大半,但容貌半点不显老。
芷夫人是王老夫人的幺女,怎么算也不会超过四十岁,这么多灰白,热闹的日子里独处孤亭,倒似心力疲惫。不过,万德二楼上谈笑风生的纪老爷,却是看不出疲惫的。
崔氏随着崔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大放光芒,王氏却像传给子孙的玉玦一样,不会璀璨,始终沉润。也许因为和琅玡王氏来自同一老祖宗,琅玡王氏虽然早衰落得不成气候,安阳王氏却接手了祖上荣光,子孙身上仍具一种士族傲气。
芷夫人也如此。
因此,节南心生敬重,双手接酒,即刻满饮。
芷夫人笑笑,回到桌前,对王泮林再笑,却精明得很,“我没听错吧?你这孩子刚才说要我一座山?”
王泮林笑着,“姑母一直想住云茶岛,如今连大当家终于松了口,算不算我的功劳?”
节南一旁望着王泮林的笑,觉同他常摆的傲慢,凉冷,刻薄的笑容都不同,目光很温和,神情很轻松,心思很纯粹,像所有依赖长辈的小辈。
她瞥开眼去,看天上圆月,悄然吐气。人在家里才可以做真实的自己,而她曾经那么讨厌回家,但当那个家毁于火海,她才明白世上再没有地方会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一切。虽然不清楚王泮林不肯回家的理由,至少此时此刻,他对他姑母展示的这份真性情,足以让她羡慕。
“前几日三司找我们说茶引的事,你肯定拿这个当借口,让连城不得不见你,算我的功劳才对。”芷夫人女扮男装行商,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
王泮林却定心,“我以榷务司和纪老爷的名义说事,但让连大当家松口的,是因我现了云茶岛私自包出茶树的事实。”
芷夫人显然不知私包茶树之事,先是一惊,随后手掌击桌面,“蠢!即便三司对茶区搜刮得厉害,也不该铤而走险私出茶树。云茶岛更养着贡茶,一旦传出去,掉脑袋都可能。他姓连的不怕,他茶场千户茶农都不怕死么?什么脑子,这是?!”
“所以,姑母只要拿捏着这事,连大当家蹦跶不了,至于那些已经包出的茶树,我也有法子解决,姑母只管安心搬到岛上去。”王泮林说到这儿,推一碟桃酥糕给芷夫人,“姑母,我要冷烟山。”
芷夫人似乎料错了,听到冷烟山三个字,推回那碟桃酥糕,同时推去一碟荷香饼,问道,“居然不要银矿铁矿,却要一座无出产的荒山?”
王泮林一手扣住桃酥糕,一手推回荷香饼,“姑母给不给?”
芷夫人吃一口荷香饼,没动桃酥糕,“等我搬出去才给。”
节南心叹,听听,这是啥对话?她赚个几千贯就累成狗,那两位则把山当成碟中点心,要来推去。唉,她突然很想念喜欢炫富的老爹,并为自己曾鄙视自家俗富而痛心疾。年少无知真笨蛋,钱就是钱嘛,分什么俗和不俗!
王泮林拿起一块桃酥糕,走到节南面前,往她手里一塞,道声吃。
节南捏着糕,瞪着眼,就是不动。
王泮林回头对芷夫人道,“姑母,我近来不易消食,让小山姑娘代我吃,算作你我约定,可否?”
芷夫人笑点了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我瞧桑姑娘不愿意代你吃呢。”
王泮林转过眼来,墨玉眸里笑深深,“麻烦——剑童。”
节南吃了,身不由己地,却还帮自己找理由,心想又不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