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团结兵阵阵呼喊,如狼嚎虎啸,随着北风呼呼而起,漫天雪花扬扬落下。血泊逐渐凝固,红色也很快被白色覆盖。秦晋注视着这些刚刚进行了一场厮杀的团结兵,他们在崔安世的随从面前或许可以称之为狼,但在安禄山的百战蕃兵面前,很可能就是一只只绵羊
团结兵是本县良家子十户选其一而来,大体上类似秦晋后世的团练,这种地方色彩浓厚的本土兵勇,使得他们都拥有一个最明显的弱点,那就是一旦不能力战退敌,遭受乱兵劫掠的就将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兄弟。恰恰就是这个弱点,也可以成就他们决死一战的战斗力。
秦晋在后世曾听说过一个理论,一支军队不知为何而战,等同于失去了灵魂。
“我想问问诸位,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追随少府君杀贼!”团结兵们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们的父母妻子兄弟呢?”秦晋又问了一个残忍的问题,这一次得到的回应变得稀稀拉拉,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继续说道:“叛军在河北道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他们每过一处,会抢走所有年轻女人占为己有,驱使壮丁为他们攻城填命,最后还抢走他们毕生的积蓄。你们能容许这种惨剧发生在新安吗?”
人人都有父母,妻子,兄弟,想到这种惨剧可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团结兵在胆寒之外还感到愤怒,更对蕃兵生出了由衷的厌恶与憎恨。
“绝不能!”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不是为了朝廷而战,也不是为了长官而战!是为了你们每个人的父母妻子和兄弟而战,你们明白吗?”
团结兵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们对这种为何而战的文绉绉说法难以理解,但是却都有保护父母妻子的本能,因此很快认同了秦晋的说法。
秦晋对自己激发斗志的思想工作并不满意,没有切肤之痛时,人们对危机的感受自然不会有多么强烈,但只要在这些人心里撒下为何而战的种子,在这个时代,它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然而,他心里十分清楚,浇灌这颗种子的肥料就是那数不尽的鲜血和骨肉。
县令崔安世伏诛当日,其在新安城中的党羽也被团结兵悉数搜捕了出来,按照校尉契苾贺的想法,将这些意欲投降逆胡的人一股脑都砍了才干净了事。不过,陈千里却对此不以为然,他以为校场杀人那是事起绝境,迫不得已。按照朝廷制度,此刻当立即行文河南府说明诛杀县令的是由,然后再按照唐律对一众逆党明正典刑,公示百姓,用来震慑心怀不轨的人。
可现在洛阳陷落,河南尹达奚珣也投降了安禄山,一切就应当从权、从缓处置。毕竟崔安世出身清河崔氏,他的亲眷与牵扯进来的故旧也都背靠世家大族,如果不问因由一概诛杀,将来可能会给秦少府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这些事情对于秦晋而言都是细枝末节,清楚的熟知历史走向使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可以有一线幻想,危机感始终如影随形,如芒刺在背。就在县廷外轰轰烈烈搜捕逆党时,他正在仔细的研究着河南府地图,看过一遍之后竟被生生的激出了一身冷汗。
新安在洛阳西面大概六七十里的位置,可以说与洛阳近在咫尺,叛军骑兵到此地可朝发夕至,就算步卒有两日的功夫也满打满算了。除此之外还有更要命的一点,新安曾是汉函谷关,汉武帝为了扩充关中地方硬是将函谷关从弘农移到了洛阳之西,使这里成了险关要隘。
从汉代以后,新安一直就是洛阳通往长安驿道上的必经之地。虽然自两晋开始,关城逐渐废弃,但这座不起眼的县城对于洛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换言之,安禄山叛军一定对此城志在必得。在叛军倾力一击的前提下,这种实力相差悬殊的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而他刚刚在上午强调了为新安而战的主旨,如果在此时提出来撤军,定然会让所有人觉得他出尔反尔。这岂非是作茧自缚?
秦晋看着这张简陋的地图,足足发了一个时辰的愣,如果不是陈千里慌慌张张的赶来,说不定能楞上一个下午。
“少府君,东门外发现了叛军骑兵,咱们该如何应对?”
陈千里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从来没打过仗,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叛军的攻城。秦晋也从来没打过仗,说他不紧张那是骗人,但现在既然身为全县万多人赖以依仗的主心骨,哪怕半分不利情绪也不敢轻易在部属面前表露出来。不但不能表露出来,他还要安抚陈千里的紧张情绪。
“来的叛军既然是骑兵,一时半会就不会攻城,你何时见过骑兵攻城?”
当秦晋目睹城外叛军由远及近时,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双手都骇的紧紧攥在一起没了半分血色。他生长在和平年代,从未经历过战乱,更没见识过骑兵铁流那种裹挟着刺骨朔风,轰鸣咆哮的震撼。尽管这股骑兵仅仅有数百人而已。
脚下的夯土城墙似乎都在随着骑兵马蹄的哒哒踏地而颤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干脆放弃。但是,当他看到如此气势汹汹的骑兵在这座夯土小城下顿足不前时,心中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