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亮的心中有几分不满,他投靠杨国忠自然是利益权衡考量后的结果,但绝不等于卖身给杨国忠为奴为婢,世家大族天然的骄傲让他有着异于常人的优越感。因此,对于杨国忠遣来的这个令人厌烦的老者,他表面上客气至极,但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
这算什么意思,小看自己吗?还派来个“监军”?
但好在交割完郡守的公务就要离开此地,这个令人生厌的老者就留给后来人去烦吧。
“使君,冯翊县令薛景仙请见!”
府中杂役于正堂门口禀报。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刚刚所想的后来人正是这个薛景仙。
冯翊县的县治与冯翊郡的郡治均在同州城内,据说县令薛景仙也是走了杨家的门路,才谋得了这个县令的官职,今日正好将那讨厌的苍蝇甩给此人。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五短身材的中年官员大腹便便的步入郡守府正堂。
“下吏冯翊县县令薛景仙拜见使君!”
崔亮的脸上永远是那一副标志性的笑容,作势虚扶了一下,轻描淡写的一支左手边距离稍远的一个座榻。
“入座吧!”
薛景仙是出身寒门,在唐朝是地地道道的浊流官员,而崔亮出身世家大族,乃是清流中的清流,试问他又怎么可能瞧得起官职低微的薛景仙呢?
这个薛景仙对于崔亮的慢待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反而还感激涕零的大礼一揖,仿佛能够坐在崔亮的身旁已经是无上的荣光了。
在当世而言,抛开身份地俄日,代指出身世家的清流于代指出身寒门的浊流而言,是有着绝对的心里优势的,尤其是地位低下的浊流若能攀附上地位甚高的清流,哪怕是曾共坐一室,也是足够夸耀数载的得意事了。
不等薛景仙坐稳,崔亮一指身侧端坐的老者。
“这位是范先生,杨相公遣来冯翊协助你的,崔某走后可不能慢待了!”
范先生?
薛景仙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但马上又满脸笑容,欲站起身来行礼。如果按照官场套路,初交之时,这些不过是虚应客套,对方一定会客气的阻止他。但那姓范的老者却无动于衷,竟生生的在等着他施礼。
薛景仙僵在当场面有尴尬,但为了不在崔亮面前失礼,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假起身变成了真起身。重新落座之后,心中就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只不时在看向那姓范的老者目光里流露出怨毒之意。
这些微妙之处,崔亮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笑,姓范的老者没少给他添堵,今次让他得罪了薛景仙,往后要吃些苦头了。
按照常礼,介绍宾客的身份时,至少要说明宾客的籍贯、身份和姓名。崔亮只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范先生,实际上就已经是心存不良了。他当然知道这个范先生的底细,以前不过是乡啬夫而已,不知从哪里巴结上了杨国忠,就敢在他面前狗仗人势不知深浅,自然要寻着机会教训一番。
然则,崔亮不愿亲自出手平白的得罪人,今日小小挑拨之下,来日薛景仙得知了这个“范先生”不过是个乡啬夫,其怒火会何等的爆发,此刻都能想象得到。
一碗茶汤喝罢,崔亮就打发走了薛景仙和“范先生”,和两个身份低微的寒门同处一室,实在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直到正堂内只剩下了崔亮一人,他才起身自顾自怜的掸了掸半久的官袍,想他早有清廉爱民之名在外,今日又有百姓齐聚送万民伞,想必声名传与海内,抑或是留名青史都不是难事了吧。
“家主,这是薛县令的礼金!”
家生子的老仆弯腰呈递上来一张礼单,崔亮收敛笑容,看也不看那礼单,混不在意的说道:“明日又会有百姓来送万民伞,分发给他们吧!”
“是!”
老仆应诺一声,悄然退下。
崔亮甚是满意自己一掷千金,救济百姓的行为,同时又对薛景仙生出了一丝鄙薄之意。浊流就是浊流,何时何地都忘不了贪财,而他从小锦衣玉食,对充满了铜臭味的钱根本就没有概念。在他的眼里,只有名声才应是穷极一生追求的目标。
亦因此,他在成家之后,几乎散尽家财,终于换来了“清廉爱民”四个字。
可别小看了这四个字,迄今为止,崔亮这一支的所有崔家男儿,只有他的官位最高,名声最显赫,甚至就连长房长子比起来都差之远矣。
次日一早,郡守府外果然又聚满了百姓,听说崔使君要离任,都哭的撕心裂肺,恳求崔使君不要离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