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诺大的帅堂里昏暗一片,只燃着两根牛油蜡,扑闪跳跃的烛光映照出两个飘忽不定的人影,尚书左仆射兼兵马副元帅哥舒翰阴沉着脸,坐于榻上一言不发。部将王思礼则在距离他一肘之处低声絮絮的劝说着。
“若不先下手为强,相公早晚必为杨国忠所害!”
哥舒翰的的鼻孔里发出了阴寒的一声冷笑,右脸因为中风的缘故,表情与左脸明显很不协调。
“老夫手握数十万大军,杨国忠?”他的口气中充满了不屑和鄙视,在他的眼里,这个依靠女人裙带做到宰相之位的幸进之人,是没有资格与他做对的。“他凭甚与老夫斗?难不成还要贵妃到天子驾前哭诉去?”
即便是在人后,哥舒翰仍旧毫不客气的对杨国忠加以嘲讽。
当然,哥舒翰是有这种舍我其谁的底气的,现在朝廷数十万大军尽握手中,长安门户的安危要靠他一个人承担,除非天子脑袋坏了,才会任由杨国忠瞎折腾。
然而,他的部将,马军指挥使王思礼却不以为然。
“杨国忠为求私利何曾顾及过朝廷?如果不是他步步紧逼,撺掇着天子屡出昏招,安禄山又何至于现在就反了?”
哥舒翰闻言默然。王思礼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朝廷举止失措,安禄山就算要造反,也只会等到天子龙御归天时再反。天子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多年积威不可小觑,但毕竟已经年逾古稀,又有几年好活呢?
这等话虽然不能明说,但也是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的道理。
“相公,别犹豫了。安禄山造反,乃以清君侧为名,要除掉杨国忠。只要相公留下三万人镇守潼关,其余精锐大军悉数回师长安,诛杀杨国忠以后,安禄山没了进攻关中的借口,当年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也是用的这种计策。”
大军回师长安,杀掉杨国忠,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念头仅是想一想都会令人浑身热血沸腾,如果哥舒翰再年轻十岁,他或许会同意王思礼的建议。但是,此时此刻,哥舒翰十分坚定,他绝不能这么做,否则又与叛逆作乱的安禄山有什么区别呢?
“老夫不能做安禄山第二,他受不得杨国忠的逼迫,要造反,老夫又岂能步了杂胡儿的后尘?”
见老相公心意坚决,王思礼又急又气,连连跺脚。
“老相公今日当断不断,来日后悔不及!”
哥舒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微笑,他能看得出来,王思礼是真心为自己的安危着急,多年以来,一手提拔起来的部将们,有的改换门庭,背主求荣,有的为地方边帅,镇守一方。只有王思礼,一直不离左右,竭心尽力。
“卫伯玉何时到潼关?杨国忠杀不得,杀一个朝秦暮楚的狼崽子,老夫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在王思礼看来,既然已经决定不杀杨国忠,杀掉杨国忠的一个马前卒,除了打草惊蛇,又有什么用呢?但是,现在的哥舒翰既自负又霸道,比起当年在陇右做节度使时,脾气有增无减,决定的事绝不容许部下有任何异议,自然也不容更改。
叹了一口气后,王思礼问道:
“敢问相公,以何罪名杀卫伯玉?”
“罪名你们去想,老夫只要卫伯玉的人头。”
哥舒翰生平最恨人朝三暮四,卫伯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改换门庭也就罢了,居然还投靠了与之几乎不共戴天的杨国忠,这就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了。
次日午后,卫伯玉带领新军陆续抵达潼关,他的本意是绝不像到潼关来的。在哥舒翰手下为将多年,深知这位老相公的脾气,如果他去潼关,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但是,就连宰相杨国忠都对此事无可奈何,天子的一道诏书颁下,又有谁敢不从呢?
潼关距离长安不足百里,骑兵一日,步兵三日即可抵达。卫伯玉并没有跟着步兵在路上磨蹭,而是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先一步抵达潼关。既然和哥舒翰的碰面难以避免,那就只能主动像哥舒翰低头,以换取他的谅解。
尽管卫伯玉知道,被哥舒翰谅解重新接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身在局中不得脱身,也只能打起精神做最大的努力。
立马驻足,卫伯玉举目远眺,已经隐约可见潼关关城的箭楼。然则,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他彻骨生寒的恐惧,仿佛潼关的关城就像一只饿虎,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忽有一队骑兵远远的迎了上来,卫伯玉紧张的望过去,但见迎风猎猎的将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王字,不免松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所料来迎接他的,应该就是马军指挥使王思礼了。
果不其然,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王思礼便赫然进入了卫伯玉的视线。
王思礼为人厚道老成,向来不与人为敌,如果是此人负责与自己接洽,也许还这能在哥舒翰面前求去谅解。想到此处,卫伯玉精神一震,催马赶了过去。
两人见面如故人重逢,简单寒暄了一阵,王思礼便告知了新军的安置办法,在哥舒翰视察之前,还不能上阵杀敌,只能在潼关以西休整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