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已经有了定计,当此围城危亡之际,不可能因一人而害了全城,唯有壮士断腕,大义灭亲!”
这几句话说的有点不伦不类,若是往常秦晋一定会暗暗嘲笑他,但现在根本就笑不出来。他已经猜到了李泌和陈希烈的意思。
而既为皇帝又为兄长的李亨只是落泪,却一句话都不说。
秦晋又将目光转向魏方进,这货和他同坐一条船,可现在竟将头别开,眼睛看向它处,根本就不敢与之对视!
“御史大夫,老夫劝你一劝,切莫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了大局,害了朝廷。圣人一向疼爱寿安公主,纵有万分不舍,为了江山社稷也只得忍痛割肉……白绫一匹,御史大夫若舍不得就去送上一程……”
抖着三缕花白美髯,陈希烈口唇开合,磁性透着沙哑的声音接连吐出。
“放屁!”
良久,良久,秦晋终于爆发了。
殿中诸位都被这一声怒吼惊呆了,在他们的印象里,秦晋是个从不发脾气又十分冷血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左右他。就连李亨都认为,只要秦晋答应下来,虫娘的命运就算是大致确定了。毕竟比起疼爱的妹妹来,江山社稷过于重要,过于沉重,就算牺牲掉自己的儿子,又能说什么呢?这就是身为皇帝所必须承受的命运,也必须肩负的责任。
然则,当秦晋一句“放屁”把陈希烈骂了个狗血临头时,李亨心底里竟忍不住腾起了一丝丝快意与希望,是陈希烈这老家伙头一个提出要以一匹白绫结束虫娘的性命,如果秦晋能够坚持己见,说不定虫娘就有可能挺过去呢?
“把江山社稷全都压在一个身患恶疾绝症的女人身上,还要你们这些七尺男儿作甚?如此冷血又恬不知耻的说辞竟出于堂堂宰相之口,羞不羞愧?今日秦某人倒想问上一问,潼关陷落关中危殆,你陈希烈在哪里?天子西狩,长安大乱,你陈希烈在哪里?叛军围城,三军将士浴血奋战,你陈希烈又在哪里,都做了什么?躲在温室内,琢磨着如何杀掉一个身患重病的女人来拯救天下危局吗?还是怕虏疮传到你陈家?朝廷养着你这种吃人饭不说人话,不做人事的老东西有何用?”
秦晋点指着陈希烈和李泌,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陈希烈何曾受过这种近乎于羞辱的责难,脸都被气的变了色,口唇哆嗦不止。
“你,你……”
别人不清楚,秦晋却知道,陈希烈得知李隆基逃离长安以后,就收拢家小等待安史叛军入城,打算转投安禄山。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李亨旋即重返长安,可叹这厮脑筋转的极快,立时又倒向了李亨。
这种人道貌岸然,口中正义无比,内心实足的卑鄙无耻。若是以往河水不犯井水也就罢了,然则此时却无论如何也难以隐忍,对于一个身患虏疮的女人,难道就只有彻底毁灭一条路了吗?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将原本就身患恶疾的女人残忍的杀死,又冠以大义之名,想到如此种种,他就气的浑身发抖。
两世为人的秦晋一向自认有着极强的自控能力,几乎不会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可今日的一反常态实在让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也许是当世秦晋的经历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个身患虏疮的少年被乡里人扔到野地里自生自灭,少年想回家,人们却用石块砸他,木棒打他。最终只有相依为命的母亲对少年不离不弃,悉心照料。然而,少年活了下来,母亲却生疮而去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陈希烈被秦晋骂的哑口无言,李泌却不甘示弱,冷笑着反问:
“虏疮状似瘟疫,无药可医,若不及时有效控制传染开去,御史大夫就算以死谢罪,恐怕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至少李泌的话听起来还算中允,魏方进竟也附和起来。
“李侍郎言之在理,御史大夫三思……”
殿中的空气好像都要凝固了一般,
而李亨默不作声,显然也是默许了他们的意见,秦晋直觉浑身发冷,他本想详细解释,只要隔离得当,再以生过虏疮之人小心照顾,所谓虏疮也未必会扩散开去。但看眼下的情况,几位重臣的态度空前一致,恨不得立时就把寿安公主像阿猫阿狗一样处置掉,如此才能高枕安卧,长舒一口气。
秦晋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声音在不断的争执,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面色急速变化,汗珠自脸颊噼里啪啦滚落。
陈希烈那一口老气终于喘了过来,气急败坏道:
“她不死,难道留在宫里,把虏疮传给天子和皇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