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竟呆立了良久,面色阴晴不定,显然心中在做着一番挣扎。
他的确是想袒护李泌的,如果这件事仅在控制在小范围内,也就罢了。但是,事已至此,秦晋都能不顾及自己的体面,以军法自罚。倘若朝廷对此态度暧昧不清,不查出来秦晋以功却宅邸不得修葺的搞鬼之人,那真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了。
终于,李亨有些无力的坐回榻上,再不提去军中探望秦晋之事,只抬起头来目光在几位重臣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还是定格在了房琯的身上。
“朕委房卿全权彻查此事,无论身份高低,官职大小,一经查实按律重处,绝不姑息纵容!”
“臣房琯谨遵天子敕命!”
这回轮到李泌胆战心惊了,天子把这桩差事交给了房琯,不就等于要将自己属下的那些小动作都翻出来,亮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可他是理亏的,又能说些什么呢?
关于秦晋受罚的事,只是今日议程的一个小插曲。
只见房琯又道:
“陛下,回纥部骑兵已经抵达奉天、醴泉一带,朝廷须得尽快做出处置。”
李亨的眉头自拧起来以后就没松开过,现在又拧的更紧了。回纥部骑兵的事,是李泌怂恿他一力促成的,但那时长安尚在风雨飘摇之中,祸福难料,若果知道叛军很快就会被挫败,又何至于出此下策呢?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出真金白银就想把这些草原上的饿狼礼送出境,根本就不现实。但是,如果出了这笔钱,他又不甘心。现在的朝廷可不是天宝十五年初的朝廷,仓廪充实,府库丰盈,而今的情况是仓廪米将尽,府库空空矣。
李泌于此时站出来替李亨解围。
“陛下,东京尚在叛贼之手,河北道亦是糜烂一片,既然回纥骑兵来了,何妨让他们一并向东挺近平叛?”
李亨未及标题啊,房琯沉吟着说道:
“以回纥兵平乱也未尝不可,只是粮饷一向须协调清楚,否则……”
提及军国之事,李泌的自信仿佛又回来了。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朝廷眼下缺粮缺钱,怎么可能喂饱这些草原饿狼?给以自筹自支之权,令其出兵东进就是!”
这么说其实就等于把关东百姓置于回纥骑兵的铁蹄之下,朝廷不给他们钱粮,他们自然就只能烧杀过去了。
房琯仕宦多年,也曾在边地为官,深悉攻城略地之下的惨况,屠城行抢时有生,就算夺回曾失之地,边军抢掠城中百姓的事也屡禁不止。如果将这些回纥兵放入潼关以东,其不等于送狼入羊群?
安史叛贼再坏,也是存了争鼎天下的心思,总会稍存了一丝善待百姓之心,而草原上的野狼,除了烧杀抢掠,便别无所图了。
“门下侍郎如此血冷,令房某齿寒至极!只想问一问门下侍郎,难道关东百姓就不是我大唐百姓了吗?身为朝廷重臣,不以百姓为社稷之重,只醉心于权术之道,沽名钓誉,真是羞与此等人比肩并列!”
话说的毫不留情面,李泌的一张老脸当即涨得通红,指着房琯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血口喷人!”
房管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血口喷人?房某倒要请教,不给粮饷,任回纥兵自筹自支,这钱粮自何处筹,又以何等手段筹?”
李泌当然说不出那个抢字,但以当下形势,非以此法才能不惜一切代价,从平乱,拖得越久,对朝廷威信的打击就越大。
“自然是就地筹粮,回纥兵远道而来平乱,地方负责支付粮饷,也无可厚非!”
闻言,房琯竟笑了,再不愿与之过多纠缠,直截了当道:
“既然门下侍郎不肯直言,房某替你说,无非就是抢掠一途,先抢百姓们糊口的粮食,再抢了百姓的妻儿为奴为婢,是也不是?”
“这等问题也并非无从解决之法,只要天子明诏书,不得行抢,化外之人畏惧天可汗威严,自然可约束……”
眼看着李泌强词夺理,房琯再也不与之争辩,只对李亨闷声闷气道:
“李泌之法祸国殃民,一旦采纳将尽失人心,遗祸百年而难绝!”
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李亨心中郁闷之极,但回纥人的处置不能耽搁,只得答复房琯:
“此事的确不宜草率,不如召秦晋入宫,听一听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