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霸轻笑出声,挨着个儿地揉了揉这两个孩子的脑袋,又望向一旁坐着的贪狼,含笑温声道:“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我知道你是谢家大爷养大的,可如今你已恢复了自由身,可愿拜我为师么?”
贪狼原本老老实实地坐着吃饭,又何尝想过居然还有自个儿的一份儿。闻言不由愕然地抬了头,眼里一瞬满是惊喜感激,竟是当即利落起身,朝着黄天霸深深拜倒下去:“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听着胤祺叫过了几年的师父,再被人这么一本正经的拜师,黄天霸却也总算不复当初那般腼腆紧张,只是脸上依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俯了身含笑将他搀起:“起来罢——如今我也算已有了两个半的徒弟,倒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师门了。”
“起先我有一个伴读,然后那个伴读成了我师兄,后来我有一个侍卫,现在这个侍卫又成了我的师弟。”
胤祺坐在边儿上饶有兴致地摇头感叹了一声,又笑着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贪狼的肩:“小师弟,以后不准有事儿没事儿就管着本师兄了,听见没有?”
“……”贪狼无可奈何地望向自家小主子,却还不待开口回话,黄天霸便已屈了指不轻不重地敲在自家徒弟的额顶:“按年龄算,不按入门先后——好好当你的小师弟,不准胡闹。”
胤祺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刚要跳起来叫委屈,船身却忽然猛地一震,叫他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两步便往后摔去。贪狼眼疾手快地把他往怀里头一揽,黄天霸也抬手将胤禛护在了身后,起身朝着外头厉喝道:“怎么回事,何人敢拦官船!”
“黄大哥,下头怕是撞上水钩子了,兄弟们这就下去看!”
外头窜进来一个穿着短褂子的水手,急促地应了一声,便又一头扎了出去继续安排防卫。胤祺被贪狼扶着站稳,交换了个惊魂未定的眼神,这才想起来他们俩居然一块儿有意无意地忘了件多大的事儿:“师父,前儿我的人回报,叫我给忘了——这儿好像是有水匪来着……”
“现在不用说也知道了。”黄天霸无奈地瞥了自家徒弟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用力按了下他的脑袋,“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意给忘了的?水匪有什么好看的,都管着事了,成天还是一副没长大的孩子心性……”
被自家师父毫不留情地给戳穿了,胤祺缩了脖子讪笑一声,又不无心虚地小声嘟囔道:“那可是水匪啊,浪里白条,踏波如履平地,多厉害呢……”
胤禛愕然地看着自个儿的这个弟弟,一时竟难以相信眼前的危机居然是因为自家五弟想要看热闹而间接引起的——明明昨日说起水灾时还是那样的心忧社稷、严谨细致,可眼下却又仿佛只是个最纯粹干净的少年,那样的鲜活明亮,叫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想要同他一块儿说笑胡闹,想要纵着他恣意任性……
这么一个人,好像是生来就该被宠着的。皇阿玛宠溺他,兄弟们亲近他,看他与师父和那个少年侍卫在一块儿时,更是几乎如浑然天成的家人一般,那一份亲近跟默契都温暖得叫人羡慕。他不过在这艘小船上跟他们一块儿待了半日,竟觉着仿佛自个儿的心胸竟也跟着开阔了不少,越来越能轻松的笑出来,见着什么都觉得欢喜,吃的什么都觉着有滋有味——这样的感觉,是他在紫禁城里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
“你要是想看热闹,就快点出去——等过一阵子打完了,可就只能看见干岸上蹦哒的白条了。”
黄天霸早就熟悉了自家徒弟的脾性,纵容地轻笑了一句,轻拍了下他的背,快步朝外走去。胤祺忙应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拉了胤禛就往外跑:“四哥,快来——给你看个大热闹!”
胤禛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拉着快步出了舱子,等在甲板上站定,心里头却也是不由得悚然一惊——那半浑浊的河水里头竟是有几条人影正彼此纠缠着,明明波涛汹涌浪花翻滚,那几个人却均如在平地上一般轻松自如,竟还有余力缠斗不休。
“怪不得要用水钩子,这几个人的水性不差,可身手总归弱了些。”
黄天霸抱着胳膊盯了一阵水下的情形,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显然是已判定了这些个小喽啰不足为惧:“这里仍是开封境内,按理是陈清华的地盘。你们去问一问,他知不知道这几个人的底,怎么会放任他们在这条河道上下手。”
“是。”身后一人应了一声,快步朝着船舷走去。水里头的争斗不多时便已有了结果,六七个人被囫囵着捆了个结实,*地扔在了甲板上,一个刚从水里头红衣青年快步走了过来,朝着黄天霸一抱拳道:“黄大哥,这几个人身上都备着斧凿,看样子是打算凿船的。”
“水中拦路不为抢劫财物,却上来就要害人性命——我能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吗?”
胤祺静观了这半晌,忽然微挑了眉淡淡笑了一句。不等自家师父开口,便缓步走过去半蹲了身,握着匕挑起了其中一个人的下巴:“有名号没有?亮出来一个,日后相见也好有个招呼。”
虽然面上嘻嘻哈哈的仿佛不过是看场热闹,可他心里头却是一直紧绷着的——甚至宁肯跟着自家皇阿玛胡搅蛮缠,也要自个儿先赶来探一探路才能放心,为的其实也就是这几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水匪。
今次的下江南是往下传了明旨的,按理这河道都早就该被跟过筛子似的筛过一遍,务求稳妥平安才对。可就是这么个情形下,居然就平白出现了一波歹人,还是不谋财只害命的歹人。他必须得彻底做出不知道的样子来,才能保证不打草惊蛇,叫这帮子水匪自个儿撞上来,好闹清楚这里头的因由。若仍是天地会反清复明之类的旗号,只怕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后头皇阿玛到了江南,少不得又得遇着什么新的险情。
为那人紧咬着牙关狠狠盯着他,固执的不肯出半点儿声音。胤祺心里隐隐生出几分莫名的焦躁来,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抬了头缓声道:“师父,这些个人只怕另有来头,不如先关起来——”
他心里头想着事儿,警惕性便弱了几分,竟是不曾觉边上一个干瘦的汉子忽然偷偷张开了嘴,从舌下翻出了个泛着寒光的刀片,不着痕迹地对准了他握着匕那只手的腕子。
变故几乎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贪狼和黄天霸都站在另一头,那干瘦汉子恰巧被胤祺的身影挡了一半。胤禛虽就在胤祺身旁,却只是觉着那人动作仿佛有异,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蹙紧了眉正要提醒,便见着那人的口中蓦地闪过了一丝叫人胆寒的银光。
一道厉芒,一声破空。胤祺猛地站起身,偏了方向的刀片擦着手腕划过,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那干瘦汉子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眉心竟是深深地扎进了大半支短箭,目光已然彻底涣散。
胤禛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右手仍端在半空,目光仿佛有些惊惶怔忡,却又尽是一片难抑的关切跟紧张:“五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