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心里头憋着一股子火儿,可胤祺到底还是没直接杀去四阿哥府上,拾掇拾掇就带着人进驻了刑部。
四嫂不信他,他心中清楚,四哥怕他担责任,他心里头也明白——虽说各有各的心思,可毕竟劲儿是往一处使的,现在冲过去除了闹起来也没什么益处,还不如等了晚上再过去。若是那小柴胡汤确实没什么效果,他就算把弘晖带回自个儿的府上,也要先把孩子治好了再说。
原本因为八阿哥的刻意庇护而安稳下来的刑部被王琰一本参得翻了天。刑部尚书阿山被革职候审,一应入档文书被再一次重新提出来详查,这一回连张廷玉都被派了过来打下手,万岁爷整顿刑狱的决心显然已可见一斑。胤祺原本就是知道里头的种种实情的,对着太子和老八又是哪一边儿都不打算留手,特意吩咐了一份份地核查公文,显然是打算把这个案子往死里头严查了。
外头的人查得焦头烂额,里头的人却正悠闲地打着扇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挑着冰碗里的西瓜吃,对着一份写满了人名的宣纸上头思量着,时不时的提笔划去一两个。张廷玉一头薄汗地打外头快步走了进来,一见着胤祺这幅悠闲的模样,向来涵养极好的温润面孔终于显出了隐隐开裂的迹象:“阿哥——马大人求见,您见不见?”
“见,今儿谁找我都放进来,打明儿起我就不天天上这儿点卯来了。”
胤祺坐直了身子,顺手把另一份儿没动过的冰碗塞进他怀里,笑着替他打了两下扇子:“刚做的,见师兄你忙着就没好意思叫你进来——吃完了再出去吧,外头人多,别再碰洒了。”
张廷玉茫然地捧着一碗什锦水果的冰碗立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有骨气的拒绝,踌躇半晌终于还是被沁人心脾的凉意给收买了,认命地出去传了马齐进来,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角吃着手里的冰碗。天儿实在太热,马齐这一路赶来也已是闹了满头的大汗,一进门就带进来了一股子叫人焦躁的热风:“五爷,您这是要断了太子的活路啊!”
“马大人慎言——那日的话你也听见了,这路不是我要断的,您这话我也实在担待不起。”
胤祺淡声应了一句,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抬了眸凉凉地瞥了这个时明白时糊涂的马大人一眼。明明太子都已把事儿给做完了,证据也交了,人也撇干净了,只要运作的得当,还能替太子挣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只要皇阿玛有心护着,老八要保自个儿的人还来不及,刑部的脏水自然不会溅到太子的身上去——可这位马大人偏偏要搞什么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居然就眼睁睁看着八阿哥交了那么一份荒唐的折子上去,真当自个儿告病不上朝就躲得过皇阿玛的怒火了?
“是臣一时失言,还请五爷恕罪。”
马齐这才惊觉自个儿方才的话有多不妥,慌忙俯身叩,憋了半晌才又道:“可是——刑部的事儿本就不干净,咱心里头都是清楚的。照五爷您的查法儿,只怕太子也难逃干系……”
“太子本来就没想逃干系,您这儿跟着急得什么劲儿?”胤祺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起了身,缓步踱到了他的面前,“马大人,您到现在都还没想清楚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么?刑部是太子的人在管,除非像八阿哥那么作死地递一封全员脱罪的折子上去,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您要真是为了太子着想,不妨在上外头大太阳底下凉快凉快去,好好想想怎么着才能帮着太子,别老是好心办了坏事儿,平白替太子惹了麻烦。”
虽说没打算拦,他却也不打算叫他这个二哥这么快就撂挑子——毕竟往后还有十来年的时间呢,现在就让四哥站在风口浪尖上跟着老八对掐,他哪还能有心思再上下头玩儿去?只是东宫的队友水平普遍不高,能不拖后腿就已是极限,要想着能帮上忙提供些助力,怕是还得有人旁敲侧击着踹上一脚才成。
还没想明白自个儿究竟错在哪儿的马齐垂头丧气地上太阳底下凉快去了,张廷玉捧着个冰碗只觉着心里不安,犹豫着想要开口劝上两句,胤祺却已招手叫了两个人进来:“上外头看着点儿,差不多就赶紧给拉进来凉快凉快,别真把人给晒坏了,还指着他干活呢。”
“阿哥……马大人毕竟也是朝廷重臣,如此是否有所不妥?”
总算松了口气的张廷玉放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菠萝蜜,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胤祺淡淡一笑,回到桌前提笔连着划去了三个名字,摇了摇头道:“马齐是东宫的人,刑部的事儿他最本该最清楚,也最能拿捏得准分寸。只要他转过了这个弯儿来,带人查三天都能比咱们在这儿忙活一个月强——这大热的天,师兄也不想见天儿的上这刑部来翻文书罢?”
“……”被冰碗贿赂的张廷玉在可以翘班回家的诱惑面前,终于毫无骨气地点了点头,沉默着继续回到了墙角,打算安安静静地把手里的冰碗吃完——只可惜今儿他被胤祺留在这儿,就是因为胤祺早已经料准了自个儿注定得不了安生,本着同甘共苦的心态拉了个垫背一块儿遭罪的。还没吃过两口,外头就又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五爷,您得给我留条生路啊!”
“今儿怎么全是叫我留条生路的,我还以为我又成了阎王爷了呢。”
胤祺摇摇头轻笑一声,抬了头朝半掩着的门口望过去,就见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正满不在乎地推开试图拦阻的人,大步地迈进了屋子,笑嘻嘻地朝着胤祺打了个千儿:“奴才隆科多,给五爷请安!”
早习惯了佟家人一人一个画风的奇异状态,胤祺揉了揉额角,半好笑半无奈地打量着这个京城里头有名的顽主儿:“起来罢,你已是副都统,又刚被提拔了銮仪使,怎么也不学学你父亲大伯,成天还是这么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
他这些年跟着佟国纲走得很近,也就捎带着对佟国维一家也有所走动,自然对这个将来同样有着从龙之功的隆科多略有留意。按说隆科多的年纪还要比他大上几岁,只是自幼养尊处优的养成了一副目无王法的跋扈性子,任谁见了都少不得要头疼,也只有佟国纲的雷霆手段能镇住这个惯会胡闹的侄子。隆科多一向畏惧自家大伯,也就顺带着对居然能跟自家大伯有说有笑的五阿哥生出了浓浓的敬意,整日里张口闭口“五爷”地叫着,胤祺起先还觉有些无奈,叫他改了两回也没用,后来却也就渐渐由他去了。
“诶,您叫起来我就起来,没说的。”
隆科多笑着应了一句,掸了掸衣裳站起了身,又快步走到了桌案前头俯身道:“五爷,这一回您可得救救我。当初我手底下的人跟鄂尔泰的人打起来,伤了四五个,倒是没有人命,只不过都是三等侍卫,上头查下来倒底不好交代——那我哪能叫我手底下的人吃了亏不是?就叫我给揽到自个儿身上,忽悠着我阿玛把这事儿给抹了。谁知道如今万岁爷居然要查旧账,这要是给查出来,我那銮仪使还没坐热乎可不就得叫人给撸了?”
“撸了也好,也能给你长一长记性。”胤祺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示意贪狼把他拉远点儿,省得他往自个儿桌上乱瞄,“你的事儿本来不大,只是你老子找错了人,偏找了阿灵阿来帮这个忙——这事儿我帮不了你,托阿灵阿的福,参你那事儿的折子就在皇阿玛桌案上放着呢,你被撤职也是早晚的事儿。”
“啊?”隆科多脸上瞬间布满了失望,居然就那么苦着脸蹲在了地上,“这下可完了,那帮子混球可得笑话死我了……五爷,您什么办法没有,我大伯那么要命的人物您都能搞得掂,就真帮不了我这一回?”
眼见着这混货居然就这么开始耍起了赖,胤祺却也忍不住失笑摇头,搁了笔望着他道:“我跟你阿玛早就商量过了。给你换个地方,步军统领衙门愿不愿意去?”
“哪儿——步军统领衙门?”隆科多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兴奋地一跃而起,扑倒胤祺案前拼命点着头,“去,当然愿意去!要么说五爷就是神通广大呢,要是能进步军营,就算当个郎中、员外郎的,我都愿意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