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忽然敏锐地寻到了一丝端倪,蹙紧了眉抬头问了一句。见着张廷玉茫然点头,才又转向一旁若有所悟的胤祺:“主子,您现在身上可有什么不适没有?”
胤祺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略一沉吟便微微摇头,思索着缓声道:“看来——要么不是南书房,要么就是那儿今早就已经被人收拾过了……可若不是在南书房,四哥又能打哪儿沾上那熏香呢?”
“阿哥是要查四阿哥碰了什么人么?”
一旁的张廷玉听得云里雾里,又想起今儿这位五爷居然带着孩子来了刑部,忍不住猜测着问了一句,犹豫片刻才又试探着劝解道:“四阿哥一向不近女色,若是身上沾了什么香气,许也是昨儿得万岁爷吩咐,去面见德妃娘娘的时候沾的。阿哥还是劝上四福晋几句,莫要因此闹将起来,又要叫皇上斥责了……”
“师兄——你想到哪儿去了?”
胤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居然不知该佩服自个儿这一位师兄的脑洞,还是应该先问问清楚自家皇阿玛究竟斥责了多少个儿媳妇。张廷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时却也没了底气,迟疑半晌才道:“难道不是——四阿哥回去身上沾了什么来路不明的香气,四福晋心中生疑,所以叫弘晖阿哥来拜托阿哥追查一番……”
“……”头一回现自己这位师兄居然相当有当编剧的天分,连胤祺自个儿居然都忍不住觉着他这剧情设定得仿佛颇有道理,挣扎了一番才把思路重新解救回来:“不是,其实——罢了,此事先不说。师兄你说昨儿四哥去见了德妃娘娘,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日回南书房点卯的时候,正巧赶上四阿哥往外走。”张廷玉略一思索,仔细算了算时辰才道:“大抵是戌时刚过,见四阿哥神色匆忙,我也不曾多问。倒是听亮工说,好像是德妃娘娘与十四阿哥又生了什么矛盾,十四阿哥又在永和宫大闹了一场,皇上就打四阿哥快去劝劝,也没再叫接着回来……”
张廷玉自幼读圣贤书学圣人行,从来都是个谨言慎行的方正君子,偏偏每回跟这位既是主子又是师弟的阿哥凑到一块儿,就会被身不由己的带着往岔路上走。强忍着内心的挣扎说完了宫里的八卦,就立刻陷入了吾日三省吾身的深刻自我谴责里头去了。
胤祺倒是对自家师兄痛苦的心路历程全无所觉,若有所思地屈指轻敲着桌案,专心致志地琢磨着四哥家门里的糟心事:“若是这香出在德妃娘娘宫里,咱们怕就要往别处想一想了……廉贞他们进不去后宫,我去又怕再叫人家给放倒了,平白的惹额娘担忧。你帮我去额娘那儿一趟,看能不能问出什么名堂来,回头咱们再商量商量应对的法子。”
“是。”贪狼应了一句,快步出了门招呼一声,便不知道打哪儿忽然冒出了个一身黑衣的青年,冲着他点了点头,沉默着守在了胤祺的身侧。张廷玉一向对胤祺身边仿佛源源不断凭空出现的侍卫颇感敬畏,总算看熟了贪狼跟廉贞,眼见着居然又出来了一个颇为眼生的,下意识就往四处的房梁上看了一遍:“阿哥,他们都是打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总归找人的时候叫一句就是了,比那孙悟空都灵呢。”胤祺笑着应了一句,又忽然一本正经地神秘道:“师兄不知道,其实他们本就是时隐时现的,你心中若想着,便能看得见。你心中若是不信,也就看不见了。”
“当真?”张廷玉被吓得微微打了个寒颤,明明是炎炎夏日,背后却仍生出一丝隐隐的凉意来。眨了眨眼睛定睛看去,桌案后头竟当真只剩了胤祺一个人四平八稳地坐着,只觉着登时连寒毛都倒竖了起来,踉跄着转了身就跌跌撞撞地快步往外走:“阿哥好好儿歇着,我先出去看看,别叫他们偷懒……”
平日里一贯温文尔雅的人,这短短的几步路竟走出了龙行虎步气势千钧的架势来,出门的时候还险些被绊倒在地上。胤祺扶着额闷头笑了好一阵,才终于低下头望向仍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趴在地上的禄存,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配合得不错,以后再接再厉……”
贪狼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胤祺刚把那一桌子的文书审了个七七八八,贪狼便已打翊坤宫里转了回来,居然还思虑周全的特意换了一身衣裳,手里头还拎了一个极为精致的食盒。
“主子,昨儿晚上的事问清楚了。说是马上要到德妃娘娘的生辰了,十四阿哥进宫去请安,可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可正赶上惠妃娘娘也在,就帮着德妃娘娘数落了十四阿哥几句。十四阿哥给顶了回去,正好叫后头来的大阿哥给听见了,俩人就打了起来,这么着闹到了皇上那儿去,皇上便叫四阿哥前去调停……”
一边说着在宫中打听来的消息,贪狼手上却也没停下,利落地从食盒里头取出了几样点心摆在桌上,又拿出了一个甜白瓷的小盅来:“这是娘娘亲手给您熬的枸杞桑葚粥,说旁的可以不吃,这个却是养肝补脾的,得看着您吃净了才行。”
“只要不是上回那个猪肝绿豆粥,我还都是能吃得下去的。”
胤祺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抬手接过那一盅米粥,搅了搅便舀起一勺搁进嘴里:“四哥没和我提这件事儿,大概是怕我知道了跟着操心——那‘春风醉’的事,你问了额娘没有?”
“娘娘说不知道,也从来都没听说过。只是她确实听说皇上进来神思倦怠、夜不能寐,倒是在惠妃娘娘宫里能睡个好觉,故而这几日却也一直都在延禧宫里留宿。”
“大阿哥的额娘我见过,是位性情温柔和软的娘娘,平日里也不争不抢,不该是能干得出这种事儿的人——若是我上来就直接怀疑良妃,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小人之心了?”
胤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只觉着一旦切换到了正统的宫斗戏码里头,他就显然不是很能跟得上后宫里那些身经百战的嫔妃们的节奏了——只是这些日子的事儿都隐隐指向同一家人,任谁都会下意识觉着肯定是那一位良妃捣的鬼,倒也不能怪他不讲道理:“对了,良妃可还住在延禧宫里头么?”
“不了,在储秀宫里头单住着呢。只是听娘娘的意思,皇上对良妃一向视若无睹,也极少会翻她的牌子……”贪狼摇了摇头,思索着应了一句,“回来前我又找着破军问过了一次,说是那‘春风醉’并非无药可解,只要随身佩戴‘清风玉露’就能不受其侵扰。倘若那良妃当真有这般手段,为何不以此固宠,反倒要将这般机缘拱手让给惠妃娘娘呢?”
“到了咱们这一朝,无非就是母以子贵,皇阿玛的宠爱反倒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我要是良妃,肯定也先帮着我儿子争储,别的事儿往后靠一靠再说。”
一口接一口吃着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要做成酸甜口味的粥,胤祺努力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十几年一度的宫斗大戏上,好尽力忽略枸杞和桑葚混在一块儿的诡异味道——他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家额娘做点心做得那么好吃,偏偏在做粥上头这般的缺乏天分。可这毕竟也是做娘的一片心意,他又不舍得就这么扔了,每次都只能默念着好歹比药好吃硬着头皮咽下去……
两人正思索着其中究竟还有什么难解的隐情,忽然听着窗子被轻叩了三下,文曲便打窗外轻巧地跃了进来,朝着胤祺打了个千儿道:“主子,江南盐道已断,巡盐御史苏赫畏罪自杀。被扔在八阿哥院子里的那个太医险些被灭口,叫我们给救下来了,现在关押在咱们府里。八福晋已连着给八阿哥去了三封信,都叫流风截住了,只候着主子吩咐。”
“好,咱回去审审那个太医,看看他还能有什么话儿说。”
胤祺眼中闪过了些淡淡的寒芒,却又迅速微垂了眸浅笑一句。眼底的凌厉便被惯常的温润柔和尽数掩饰了下去。
——那个总以为自己的手段有多高明、计策有多完美的老八,他也是时候该做点儿什么,叫这个弟弟稍微清醒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