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都没着急,你急个什么?”
眼见着闹得差不多了,被焦头烂额的众人几乎遗忘在角落里的胤禟才终于施施然起身,照着老十的头顶毫不客气地弹了个脑瓜崩:“蝗虫粉是我鼓捣出来的,卖也是我先卖的,天塌下来先砸我脚面子上,你在这儿跟着上的哪门子火?”
“老九你怎么还说风凉——”十阿哥下意识就跳着脚吼了回去,却才说到一半儿就反应了过来,讷讷地住了口,揉了揉脑门低声道:“对啊,明明是你先卖的……那你怎么都一点儿也不着急,出了事儿怎么办?”
“这一回的瘟疫就是我哥给扛住的,你觉着我会不知道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胤禟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却又忽然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凑过来,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实话跟你们说吧,这回的瘟疫跟蝗虫什么的都没半点儿关系,可也不是天灾,是有人暗中在动手脚……”
他的话音才落,胤禩的目光便猛地一跳,下意识低声叱道:“这些个话也往外说,就不怕叫别人听了,参你个散播谣言的罪名!”
“那不是这儿也没外人,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吗——再说了,是不是谣言,该清楚的人自个儿心里头都清楚,也犯不着跟我较这个劲。”
胤禟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应了一句,也半点儿不给这个哥哥的面子,一甩袖子就回椅子上坐着不理人了。八阿哥的神色滞了一顺,便又耐心地温和了下来,起身跟了过去,轻轻拍了拍这个脾气越来越大的九弟:“好了,我不过是多说了你一句,也是怕给你自个儿招惹来祸事——你若是不爱听,最多我下回不说也就是了,这又是生的什么气?”
“我不是生八哥你的气——我就是气七哥跟老十都不想着我。”
胤禟冷着脸应了一句,哼了一声才又接着道:“当初我这儿好好地卖着蝗虫粉赚着钱,老十非得一块儿冲上来抢肉吃,还把七哥都骗了进来。结果闹到最后,谁都没吃着肉也就算了,现在以为汤里头有毒,就巴巴儿地跑来哭天抢地的闹——早干什么来着,咱不是一道儿的吗?”
“你看你——你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当初你又没说叫跟你合伙,现在不是跟那时候不一样了么……”
十阿哥被他这一番明里暗里带着刺的话戳得面色通红,心虚地讪讪应了,扭扭捏捏地蹭到他身边低声嘟囔了一句,又讨好地倒了杯茶捧给他。胤禟大喇喇地接过来呷了一口,随手撂在一边不吭气,边儿上老十又好声好气儿地哄了半晌,这才总算把他脸上的寒意给哄散了。
见着老九的脸上总算阴云转了晴,胤禩略松了口气回过身。见着胤祐仍尴尬地立在当间儿,便快步走了过去,笑着握了他的腕子温声道:“七哥,今儿这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头去。咱平日里打打闹闹的,可再怎么也都是兄弟,真到了要紧的时候,谁都会帮衬谁一把——你说是不是?”
“我不想管那么多事,只想回盛京去好好管我的旗务,把兵练好,替皇阿玛分忧。”
胤祐望着他脸上亲近温和的笑意,微低了头一板一眼地应了一句,把手不由分说地从他的攥握中挣脱出来:“我不知道你们打的都是什么主意,也不想多管。不过五哥当初都是怎么对咱们兄弟的,你们心里也都应当有数,就算如今都长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了,也总该记着当年那些点心的情分——我今儿来就是想问问清楚,知道了那东西不要紧也就够了,你们忙,我不打搅了。”
“七哥这话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我去送送七哥。”
胤禟笑着凑了一句热闹,快步追上了胤祐的步子,陪着他一块儿出了门。老十的面色有些难堪,犹豫了半晌才又凑到静默着立在原地的八哥身旁,试探着低声道:“八哥,我今儿是不是又闯祸了……”
“你什么时候不闯祸了?不必往心里头去,往后多跟着老九学一学,他近来可比你长进多了。”
胤禩淡声应了一句,又耐心地替着这个弟弟理了理领子。胤俄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任他拾掇,一向憨顽的神色间竟忽然显出些动容,攥了攥拳哽着声粗声粗气道:“八哥,我老十不是不记恩的人。当初五哥对我的好我记着,可你对我的恩情,我更是不敢忘——人家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初我额娘殁了,谁都不管我,就只有你肯顾着我,只有良妃娘娘记着给我添补衣裳……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一定一直跟着你。”
“看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老是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胤禩温声笑了一句,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又捏了捏眉心疲倦地轻叹了一声:“今儿我有些累了,想早点儿休息,你也先回去歇着吧。秋闱的日子就要到了,下头的布置得尽快些,告诉你的那些门人做事稳妥点儿,别漏出了马脚来叫人给抓住,知道吗?”
“这事儿八哥您尽管放心,他们又不是第一回了。多少年的没本儿生意,那都是有章程有规模的,绝对错不了。”
老十把胸口拍得直响,胸有成竹地应下了这一桩事,这才俯身告了退,往自个儿府上回去了。胤禩却并未如所说般回去歇着,反倒又回到桌边坐了下来,约莫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才匆匆走进来了个寻常模样的从人,朝着他俯身打了个千儿:“爷,您久待了。”
胤禩微微颔,捧了一盏茶轻抿了一口,搁在一旁缓声道:“跟的怎么样,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
“回爷的话,九爷说七爷老没回来过,一路拉着七爷往集市上绕了一圈儿,又说要请他吃饭,拉着人往知味楼去了,说要不醉不归……奴才怕爷等得太久,就先回来跟您报一声,您要是还不放心,奴才再回知味楼去跟一圈儿。”
“不必了,先下去吧,回头有什么事儿再传你。”
胤禩摆摆手将他打了下去,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眼中是一片复杂的晦暗光芒——今儿老九说的话总叫他心里头隐隐的慌,拿不准这个弟弟是真知道了什么,还是根本就是随口撞上的。老七不过是个没出息的料,倒不用太过戒备提防,他叫人跟着这两个兄弟,也不过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往五哥府上去了,可眼下这两个人却仿佛连半点儿过去的意向都没有,莫非真是他想多了,这一回不是五哥布下的什么局,真就只是一场巧合?
这边儿八阿哥尚在府里头苦思冥想,却不知另一头胤禟正拉着七哥大摇大摆往知味楼走,却还没进那酒楼的门就停了步子。摸着下巴往天上一望,竟是忽然一撩衣裳就在街边的摊子上坐了,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蠢货,还敢盯九爷的稍儿,不知道爷天上还长着双眼睛呢么?”
“什么盯梢——有人跟着咱们?”
胤祐神色微变,这才明白这个弟弟为什么半句不提陪他去五哥那儿,反倒不由分说地扯着他没边没际的乱绕:“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现在已不跟着了吗?”
“那自然是戴——带着你出门的时候现的。”
胤禟下意识就想显摆一番戴先生的神机妙算,话才出口却又觉着不妥,面不改色地顺势就又改了口,又一脸神秘地朝天上指了指:“你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就叫我侄儿埋伏在外头了,咱们俩出来这一路,它都在天上帮我盯着呢。那些个土鸡瓦狗的鼠辈,哪儿躲得过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