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夜里,他低沉嗓音格外清晰,仿佛拥有吸引力磁石,牢牢地扣进明玉心房,明玉抿嘴微笑,紧紧将身边男人抱住,耳朵贴着他胸膛,听着那强有力心跳,一夜好眠。
同样是静悄悄夜晚,屋里却灯火通明,随着孩子哭声渐渐远去,窗格上人影晃动,却安静地只能听见“噗嗤噗嗤”烛火燃烧声音。
下面立着两位四十来岁穿着打扮体面嬷嬷,皆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上首铺了玛瑙垫子榻上,王夫人倚着软枕斜靠,闭着眼好半晌才将胸膛里怒火平复下去,睁开眼时,神情已恢复往常沉静,用极为沉静语气缓缓道:“我还真不是个称职祖母。”
这般寂静下,她平静语调反叫人心头生出一股子寒意。
那穿着深碧色对襟褙子嬷嬷,抬头看了王夫人一眼,踌躇着轻声劝道:“那也是因为夫人与哥儿接触少了,时日长了,哥儿自然就晓得夫人是真心实意疼爱他了。”
王夫人轻轻抬了抬眼,瞥了那说话嬷嬷一眼,嘴角微扬,掀起一抹似笑非笑,语调仍旧平静,只是略带了几分无奈:“只要是志远骨肉,我看来都是孙子。”
嬷嬷忙陪笑道:“这是自然,夫人宅心仁厚,只要是王家血脉,哪有什么亲疏之分?说起来这事竟也怨不得夫人,当初少奶奶那么个身子,非要带着哥儿回淮安,说陈家老太太要见见哥儿,这一去竟是两年之久,说起来是哥儿沾了陈家老太太福寿,方平安无事,却也是将哥儿寄养寒山寺才真正好了,夫人一心向佛,是佛祖瞧着夫人心诚才让哥儿好起来……”
王夫人面容平和而端庄,虽五十岁人,保养得当鬓边不见白发,看起来不过四十开外岁数。那抿着嘴唇里,牙齿却咬得死紧。那嬷嬷话,看着是说王夫人一心向佛哥儿才好了,可加上前面几句,听着便是哥儿病本来就能好,陈家偏偏使出这么一手,让她与亲孙子分离,以至于眼下,亲孙子不肯与她亲近,甚至每次来她这里请安,谨小慎微还不如个丫头,她一靠近,他便往后缩,若强拉住他,他就又哭又闹,而面对其他人,他却应对大方又自如。活像她是什么凶恶野兽,只要一靠近就没命!
王夫人顺了顺心里那口气,又有丫头门外探头,王夫人扬眉,那丫头才忙进来恭恭敬敬禀报道:“老爷带着哥儿去书房,说今晚歇书房。”
王夫人顺了气又提了上面,只是多年来早已养成了情绪不外漏性子,转瞬间就平静地吩咐道:“如今天气算不得冷,到底也该注意着,叫几个惊醒丫头过去,哥儿夜里起来,没得惊着老爷受了寒。”
丫头便趁机禀报,派了谁过去,王夫人并未觉得不妥,听丫头说完,点点头让丫头退下。脑海里却想起王大人带着宪哥离开时,冷嘲热讽话:“当初哥儿家里,你觉得出生日子不好,抱也不肯抱一回,如今要他与你亲近,他如何肯?”
当时宪哥那么小,压根没到记事年纪,如何能记得当初事?这也就罢了,只是一看到明珍,她就……王夫人嘴角扬起一抹狠戾,目光往南偏去。
两位嬷嬷自是晓得南边住着何人,王夫人从来没抱过宪哥一回,这虽是王家上下皆知事,可没人敢议论。宪哥如今表现,只要有眼睛便能看得出是谁教。
王夫人又忍不住咬了咬牙:“都是些没用,占着窝生不出蛋!”
王夫人说出这样粗话,虽语气甚平静,两位嬷嬷也晓得她是真正生气了。不管是哪一个,只要生出了儿子,王夫人要抬举何其容易,偏偏一个两个三个都没动静,若说是哪位暗地里搞鬼,不京都两年,要伸手也没那么容易。便是回来了,也真正没动过手脚,要不便是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把柄。但这样可能也不大,王夫人当年是把王家太老夫人也吃得死死。
另外一位嬷嬷见王夫人额前青筋凸显,琢磨着劝道:“这事却也怨不得她们,大爷连着这几日都书房歇着呢。”
若要怀疑是大爷问题,这话也只能心里想想,却没人敢说出来。如今王家晓得王夫人忌讳下人,也就她们两个了。
好半晌,王夫人彻底冷静下来,询问嬷嬷:“要你们找东西找着了没有?”
两位嬷嬷对望一眼,生怕被王夫人训斥,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那穿着深碧色褙子嬷嬷才低声而惶恐地道:“奴婢又把少奶奶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寻着,想必根本不京都……”
可当初明珍离开京都时,随行所带之物,皆是王夫人派她们去打理。嬷嬷想着,又少不得旧话重提:“说不得少奶奶根本就没有什么。”
王夫人却缓缓摇头:“果真没有,她又如何敢……”
虽瞧着她们婆媳十分和睦,明珍对王夫人亦十分孝顺且事事顺从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儿。可却能准确地掐住王夫人软肋。要疑心她果真没拿住什么,王夫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志远这两日……”说着,王夫人一咬牙恨道:“他若不是我肚子里出来,我,我……”
却没了下文,嬷嬷见王夫人不追究先前事,忙上前来一边替王夫人揉肩膀,一边道:“夫人何苦与大爷置气?大爷毕竟还年轻,是您唯一儿子,若您不疼他,谁还疼他?”
这却又勾起王夫人想起从前光景,那个老虔婆为了压制她,竟然纵容儿子偷她屋里丫头,还她生子前怀了孕,好老天有眼,生下来就是个死胎。等她儿子出生本来是皆大欢喜事,那老虔婆却要把儿子接过去抚养,她不肯,等到儿子满周岁抓周,又惹得老爷不喜,说儿子是个无能之辈!
她偏不信这个邪,儿子虽是她生,也流着一半王家血脉,细心教导,不信就不成气候,可偏偏事与愿违。儿子身上流着王家一半血,却没留下那好一半。读书一事上他缺了几分天赋,好丹青方面却十分出色,总算有了一点可取之处,然而这可取之处,却又成了……
王夫人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老家那边可有消息没有?”
那嬷嬷摇头,又道:“依着少奶奶性子,必然是把东西随身携带。果真少奶奶手里,应该就府里某个地方,奴婢们再仔细找找如何?”
王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那嬷嬷就忙劝王夫人早些歇了,明儿就是宪哥生辰。王夫人起身朝里间去,不多时便床上躺着了,心里终究有些不安,叫住一位嬷嬷,嘱托道:“这两日叫人仔细盯着志远。”
那嬷嬷慎重地点头应下,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宪哥生辰,虽不预备大办,那年给宪哥改命格八字,京都晓得人也不少。特别是与王家交好,不请自来夫人也多。
明珍因常年身子骨不适,王夫人体恤她几乎不让她出门交际应酬。以前她那脸色便是胭脂也掩饰不了,如今养了回来,自是一早起来就让丫头们服侍衣打扮。京都人人都晓得,王家大奶奶因生了孩子身子骨就不好,王家如今之势,多少人变着法子巴结。但不管来往如何密切,交情如何好,终究是比不得做了亲戚。
手脚麻利大丫头很就给她盘了个精致头饰,外头天渐渐亮了,却因找不着首饰,而急得那丫头满头大汗。
不多时,外头已传来三位姨娘说话声,明珍见那丫头着急,少不得问了一句,那丫头咬了咬嘴唇,委屈道:“奴婢很清楚地记得,贵人赏下来南珠步摇搁屉子里,这会子却……”
明珍倒不气,淡淡笑道:“那就换一件吧,也不必非得戴这个。”
丫头松了口气,却忍不住低声道:“想必又有人趁着奴婢们不,进了这屋子。少奶奶也是好性儿,从来不过问,别东西倒罢了,贵人赏弄丢了可如何是好?”
明珍自然晓得是谁进了她屋子,但丫头话,却让她心里一紧,道:“仔细找找,以后贵人赏下来东西都给我锁上了。”
那丫头见明珍忽然变了脸色,吓得忙跪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明珍仔细一琢磨,拉着那吓坏丫头起来,温和地笑道:“我晓得你们都是信得过,只是以后却要小心些。”
那边人要找东西不是这些个首饰,她自是不担心她们进来翻,但就怕有人浑水摸鱼。转念一想,明珍脸上慢慢浮现了一抹笑。
送走楚云飞,明玉复又回到屋里,却见落翘带着菊影桌子前翻东西。见明玉进来,落翘忙行了一礼,道:“这是今儿一早才送来,奴婢们正查看分量足不足。”
明玉望去,才想起这是预备送给宪哥生辰礼。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这礼送还是不送?
明玉吩咐落翘:“装起来,一会子叫门上婆子送去。”
落翘愣了愣,不服道:“姑奶奶还真打算送去?”
明玉点头:“礼尚往来,人不去,东西至少要送到。”
明珍特意下了请帖,王家又几番打发人来请,想必韩氏、明菲那头人不去,东西也会送到。楚云飞已说了,要那姓王上钩还需得一两日,她们忽然警惕起来,必然会让对方有所察觉。正想着,却有门上婆子跑着进来禀报:“五奶奶、六奶奶来了。”
五奶奶是明珍亲嫂子,宪哥是她亲外侄,她必然是要去王家。明玉忙迎了出去,只见五奶奶、韩氏丫头婆子簇拥下携手进来。
“我们是来接你,如今你也要京都长住了,总不能天天儿窝家里,好歹要出去走动走动。”五奶奶笑道。
明玉抿嘴一笑,请五奶奶、韩氏坐下,一叠声吩咐丫头上茶上果子,又见五奶奶、韩氏都带着孩子,忙又吩咐丫头搬椅子请两位乳娘坐下。
明玉从丫头手里接了茶亲自送到五奶奶手里,又送了一碗给韩氏,才笑道:“五嫂、六嫂来得正巧,我正琢磨着给宪哥生辰礼派谁送去呢。可巧嫂嫂们来了,就替我带去吧,我就不去了。”
五奶奶吃了一口茶,笑道:“六弟妹今儿也要去。”
明玉涩涩一笑,直言道:“我还是不去了,宪哥生辰也是热闹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