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路上走了三天,随着江夫人、徐家管事秦氏、明玉一行人顺利抵达直估码头时正好是第四天上午。
从京都动身那日,天气晴朗,和风习习。抵达淮安时,却雾蒙蒙下起毛毛细雨。雨势不大,丫头们只把斗篷寻了出来,服侍主子们穿上船舱里等了一盏茶功夫,江家马车就到了。
明玉朝江夫人福了福,感激道:“路上承蒙关照,如今到了还要劳烦夫人。”
江夫人摆摆手,佯装恼了,道:“你们若还要与我这般客气,我可不高兴了!”
明玉笑了笑,也就不再说客气话了。江夫人笑道:“今儿我就不去叨唠了,改日请婶婶、妹妹来家逛逛。”
一边说一边出了船舱,江家婆子上前一一见了礼,江夫人才想起来,扭头问明玉、秦氏:“婶婶和妹妹是直接去府里,还是……”
因天儿不好,码头上人流稀薄,虽然是上午,天却阴沉沉仿佛已到了傍晚,秦氏略琢磨道:“先去看看太老爷子。”
这会子虽下着毛毛细雨,瞧着天空中厚重乌云,只怕今儿还有一场大雨降临。先去瞧瞧太老爷子,也好大雨来临前赶去别院。
江夫人晓得是去城里楚家,随即吩咐了婆子,婆子忙下去传话。魏妈妈当家已先行一步去别院张罗,其他人被丫头婆子簇拥着上了石阶,以后几辆马车一字排开停空地上。
明玉、秦氏与江夫人作别,江夫人又将赶车婆子叫来吩咐一番,与明玉一道扶着秦氏先上了马车,又和明玉道:“妹妹跟着小楚那混小子来过我家,若有事,就打发人来说一声,小楚那混小子可是把妹妹和婶婶交给了我,你们若不能完好无损地回到京都,只怕那混小子要提刀来与我拼命!”
从京都动身之前,楚云飞确实见过江夫人,却没说这样话。这一路上,明玉也算是了解了江夫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性子。忍着笑点点头道:“我记心里了。”
江夫人想了想,很是不放心似,又把宅邸地点详细解说了一遍,还叫落英、落翘等丫头都好好记着。落翘笑道:“早记心里了,只要夫人不搬家,奴婢闭着眼睛也能找着。”
江夫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再无什么可交代,才一挥手道:“行李差不多也装上车了,这里人来人往,我也先回去了。”
目送江夫人轻盈敏捷地跳上马车,身影隐没帘子后面,明玉才转身上了马车。
衍哥揉着眼睛幽幽转醒,迷迷瞪瞪地看了看周围:“很就能见到外婆了么?”
秦氏摸了摸他头,笑道:“不是见外婆,是见你太太公。”
衍哥不解,倒也明白是见不着外婆意思,便又忍不住打起哈欠,扑进秦氏怀里就预备着继续睡。
秦氏无奈摇头,将他抱起来,由着他睡。尚未进入主街,小石板路让马车颠簸厉害,外面吹着濡湿略有些凉意风,两边小帘子时不时随风荡起。直估到底住了两年,飘着雨秋天,明玉也经历过,空气味道也觉熟悉,好像什么都没变。特别是进入平顺主街后,她们从前逛过铺子,里面布局摆设似乎也没有一点儿变化。只是,比不得天气晴好时那么热闹,街上或打伞或披着斗篷行人,来去脚步匆忙,间或与对面行来马车擦身而过。
只是,并没有重回故里轻松与亲切,明玉心情就好比天空中厚重云层,十分叫人觉得压抑。她将目光移向秦氏,光线晦暗,看不清秦氏神情,只觉那双眸子光也晦暗似。
她不觉吐了一口气,渐渐传来淅淅沥沥雨声,街上行人愈发稀少,只隐隐约约有高谈阔论声从茶馆里传来。当马车驶过主街,那喧哗也听不见了,只能听得马车碾地声。仿佛并没有走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
阮氏提着裙摆,身边一位丫头举着油纸伞,急匆匆赶到楚大夫人正屋,打破了屋里宁静:“她们回来了!”
楚大夫人正歪榻上闭目养神,听得声音方缓缓睁开眼,阮氏上前行了礼,见楚大夫人不说话,又解释道:“是婶婶和四弟妹回来了!”
声音比刚才又高了两分,楚大夫人瞪了她一眼,不悦道:“回来了就回来了,大声嚷嚷什么?”阮氏一愣,嗓音随即低了两分:“没想到她们真会回来。这都有三年多了,本以为不管怎么样她们都不再回来。”
楚大夫人冷笑一声,轻声道:“我还不了解她性子?不就等着她们回来么?”
说罢坐了起来,屋里服侍丫头忙上前替她整理衣裳,楚大夫人自个儿又理了理袖口,起身朝阮氏道:“随我一块去接。”
阮氏点头,自有丫头忙去取了油纸伞来,到了门口,楚大夫人又吩咐门口立着婆子:“去给二夫人说一声。”
马车上并没有预备雨伞等物,斗篷也只有秦氏、明玉穿着,只得等门上婆子进去通报后再下马车。倒也没等多久,伴随着淅淅沥沥雨声,就有一阵脚步声靠近。明玉深吸口气,示意落英打起帘子,只见一群十多个人簇拥着楚大夫人、楚二夫人、阮氏、小黄氏等人朝这边走来。
三年多未见,楚大夫人打扮仍旧是一身半不旧深色家常服,模样一点儿也没变,笑起来就叫人觉得和气又亲切。她率先迎了上来,见马车标志是江家,微微蹙了蹙眉头,只是一闪就笑道:“弟妹和小四媳妇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安排马车去接。”
阮氏急忙从丫头手里拿了伞,迎上来笑道:“看样子是码头上遇见江家人了,婶婶和弟妹就算体贴我们,也合该等我们去接。”
楚大夫人没多少变化,阮氏倒好像有些变化了,比之前似乎略胖了一些。
小黄氏亦迎了上来:“别说这些了,好歹平安到了,这会子下着雨,咱们进屋说话吧!”
一句话提醒了楚大夫人,忙叫丫头把带来伞递给落英等人。
明玉却是没想到,她们都出来迎接,没想到楚大夫人会摆出一副好像从前什么都没发生模样,她们态度,就好像秦氏和明玉出过远门,终于回来了一样。
明玉心里不禁生疑,莫非自个儿猜错了?若楚大夫人真晓得了,哪里会对她这样亲切?而不是问罪?
扶着秦氏下了马车,云妈妈抱着衍哥才下来,落翘忙把伞移过去。衍哥睡着了就雷打不动,这会子仍旧睡他觉,对周遭不闻不问。怕他淋了雨着凉,云妈妈用包被严严实实捂着,看起来就好像抱着个大包袱,倒没引起楚大夫人等人注意。
等秦氏下了马车,楚大夫人就亲切地携了秦氏手,这样亲昵反倒让秦氏暗暗蹙眉,楚大夫人问起楚云飞事,又问起沿途,秦氏三言两语。阮氏见了,就笑道:“婶婶和弟妹、还是四叔好些年没回来了,娘心里想问事儿多,好歹等婶婶略歇歇再说吧。”
“瞧我,好容易见了弟妹,一时高兴就忘了弟妹这会子才到。”说罢就一叠声地吩咐身边跟着丫头婆子,“去把屋子收拾出来,预备些热水,吩咐厨房一声,今儿中午早些时辰开饭。”
又朝秦氏笑道:“你们从前住屋子也一直有人打扫,虽然久不住人,到底是府里,多少有些人气,弟妹难得回来一趟,咱们好好说说话,就暂且城里住吧!”
阮氏随即道:“儿媳多带些人过去,婶婶和四弟妹就先去夫人院子里略歇歇。”
说罢就朝身边丫头婆子打了眼色,转身就要走,秦氏叫住阮氏:“不必麻烦收拾,我们已打发人去别院收拾了。不晓得太老爷怎么样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太老爷吧。”
“离开了这几年,反倒生分了。你们是和江夫人一道从京都回来,又坐了江家马车来家,弟妹若去庄子上,落到外人眼底,倒是我们不是。才说,庄子上别院比不得府里,到底少了人气。你们原来住院子,也一直有人定期大扫除尘,何苦非要去别院住?”
楚大夫人不由分说,朝阮氏道:“你带着人去收拾,我们先去太老爷屋里。”
阮氏福福身,秦氏再叫,楚二夫人又帮着说:“便是亲戚来了,也没得去外头住理,都是一族人,没这样理儿了。况且,昨儿就开始下雨,道路泥泞,万一马车打滑可如何是好?他婶婶几年没回来,是不晓得,别院哪里原本安全,去年驻扎别院对面山后营地换了位置,又隔城里远,倘或有个什么事……”
明玉听着心里一动,看了楚二夫人一眼。住城里不定安全,但住城外似乎不安全。且楚大夫人这样态度,不止明玉,就是秦氏大概也觉得莫名其妙。若不是想着魏妈妈当家说事,会叫人觉得,时间已化解了他们之间嫌忌。
明玉暗暗蹙眉,楚大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穿过回廊,一行人便直奔太老爷子院子里去,早有人事先去通报,她们抵达时,正屋门外已立着三五个丫头。见一行人走近了,纷纷行了礼,楚大夫人低声问丫头:“太老爷子这会子作什么?”
丫头忙答道:“杜鹃伺候笔墨,太老爷正习字。”
秦氏和明玉同时蹙眉,太老爷子竟然习字?!不是说病情时好时坏么?他这把年纪,就是没病,眼睛也不好使了,竟然习字?
楚大夫人和楚二夫人也同时蹙眉,楚二夫人叹道:“大夫一再嘱托要卧床静养,怎么又起来习字?”
看来已不是一天两天如此了。
楚大夫人又问丫头:“老爷呢?怎么也不来劝劝?”
丫头道:“大老“六夜言情”爷劝过了,太老爷不听,还说家里纸不好,大老爷给太老爷买好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