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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姬瑶和钟益回到司空府天已黑透,马车停在钟夫人正堂外庭院里,姬瑶扶着鹊儿的手下车,借着微弱的灯光瞥到一个仆妇正对钟益低声耳语。
钟益面带不快,点头说知道了,挥手让仆妇下去。他见姬瑶整理好衣裙,两步走到她眼前叮嘱道:“我母亲身子不爽快服过药刚睡下,表妹先回吧,明天再过来见她顺道说一说在城外的见闻。”
姬瑶颔首,错身从钟益身边走过,走到墙角拐弯处她回过身看见钟益的衣摆刚消失在钟夫人正堂门内,门外的几个仆妇低眉顺眼看不出异常。可她心中仍纳罕,钟家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到底怪在什么地方一时想不透。
等回去见到小梁氏,姬瑶这回没有照实说,只说庄头狡猾问不出实情,天也快黑她急着要赶回来,时间紧仅去了一个地方。
小梁氏躺在枕上面色白中透着浅黄无一丝血色,听言后闭眼挥挥手,衣袖褪落露出半截手腕瘦成皮包骨头。
二娘子站在床头手指绞着衣带,怯怯地看一眼姬瑶,又跟着送她出来,轻手轻脚真不像住常的做风。
“婶娘好一点吗?”姬瑶轻声问。
二娘子眼中含着泪花摇一下头,勾头看院里石板缝里新冒出来的嫩草芽。
见二娘子的可怜样子,姬瑶昨天生的那股气也烟消云散,她半搂着二娘子回到自己房里,让鹊儿上过茶,姐妹俩说会闲话。
二娘子掉了几滴眼泪,长叹一口气:“阿爹他们也不知多回才能来,盼着他来,又怕他来了说浑话再气着阿娘,我想着祖母,还……还想回洛阳。”
她知道在说不可能实现的事,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姬瑶一下下轻抚二娘子的后背安慰她,如果自己的父母双亲还健在,退一步来说外祖家不曾遭变故,说不定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也是这么不经事。
从洛阳辗转到南阳,再到长安城,姬瑶不去想来时路,只盼望着明天,一天会比一会好。
“珝娘,阿姐昨天的话说得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姬瑶先道歉。
二娘子抬起头泪眼朦胧,说:“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明知道阿爹一手败光了家业,还怕人说,怕听见了羞得没法见人,怕我没能耐替阿娘撑起家,更怕没本事找到好夫君替阿娘面上争光。阿盈都没怎么耻笑我,可我仍觉得她话里句句带刺。阿姐,你说我是不是太不中用?”
“不是”,姬瑶连忙否认,二娘子好不容易露出点懂事的苗头,她该要鼓励才是。做没做到先不说,意识到自己的短处已经很不错了。
二娘子擦把泪,正想说什么听见院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是钟夫人请来新大夫为小梁氏诊治,人就在院中等待,二娘子先去照应,临出屋时居然回头关照姬瑶早点休息。
姬瑶微笑目送堂妹出去,心里不无欣慰。她劳累了多半个月,总算是有点收获,不是钱粮与田产,而是人心。她笑自己太不贪,二娘子几滴眼泪一句暖话便能消气;也笑自己太贪心,人活一世又能得几人真心相待。
暗中刚感慨完,鹊儿出去一趟回来又有新收获,她也是觉察到钟夫人对姬瑶的态度有所变化,这阵子跑得更殷情,伺候姬瑶比伺候正经主子还要恭谨。
“奴听人说司空大人今晚又宿在宫中,晚饭前派人传来消息,夫人在正堂大发雷霆摔碎好几个上好的玉盏,连女郎也被她训哭回屋。”鹊儿说话时吐舌呲牙,蛮清秀一张小脸变得怪模怪样。
“司空大人又不是头一回宿在宫里,咱们到长安城那天他也是在宫里住下,许是圣上身子欠安,或是朝中有紧要军情他脱不开身。”姬瑶压下疑惑淡淡说道。
鹊儿点头又摇头,她说不个说以然又不敢多嚼舌头,满腔好奇心实在是痒得受不了,顿脚喛气在屋里叹息。
直到第二天晚间钟大将军还是没回府,可想而知府里的气氛压抑成什么样子,就连姬瑶远离钟夫人正堂,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那院里仆妇奴婢个个噤若寒蝉,小口小口出气,若是不呼吸会死人,她们都能绝了这项本领。
还好,姬瑶能到宋家去做客避两天风头,她特意带上鹊儿以示恩惠。如果不出意外,今后她还有用得着鹊儿的地方,哪怕是她回到姬府,像鹊儿这种识风辨草的小角色,不怕被钱财买不动。
宋十一郎一身家常浅青袍笑意朗朗迎在大门外亲自扶姬瑶下车,有那么一瞬间,姬瑶仿佛回到了过去,她每次回外祖家,都是几个表兄在门口相迎,面貌虽有分别,可笑容是同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