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郦丹溪虽然心思多且深,但她还不若现在说话这样刻薄。
郦南溪看着这样的她,只觉悲哀而怜悯,却根本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心思动摇半分,“重家如何,五姐姐你无权置喙。我的日子如何,我自己知晓就罢了。”
语毕,她勾唇笑笑,“至于五姐姐,你过的如何,你自己也是晓得的。不知大堂兄为你择的这一门亲事,你可还满意?”
当初老太太为五姑娘选择的是另外一门亲事。
那后生家里虽然已经破败,但那林公子好学上进,前途大好。
偏偏郦丹溪觉得那一家不够荣耀,让她的兄长选了另外一门亲事与她。结果,就嫁给了这静安伯府旁支的一个男人做继室。
朱丽娘是静安伯嫡亲的孙女。那男人的事情,朱丽娘知道的不少,就说与了郦南溪听。
据说,那男人妾侍很多,有不少的孩子。而且又不少个专情的人。郦丹溪虽然容颜不错,但新鲜劲儿过去后,男人就止不住的继续寻花问柳。更何况,他不求上进,只靠着家里的那点产业过活,看着过的光鲜,实际上家里境况很是窘迫。
年纪轻轻就做了继母,且男人又靠不住,郦丹溪的日子过的很不顺心。
朱丽娘本也不是爱管旁人闲事的性子。不过是知晓郦南溪和郦丹溪是堂姐妹,这才将事情告诉了她。
听了郦南溪的话,再看到女孩儿分毫都未有折损的娇俏模样,郦丹溪顿时恼羞成怒,逼近一步恨声道:“郦南溪你不要不识好歹。这亲事本就是你从我手里夺过去的,你这样昧着良心做事,半夜醒来也不怕有恶鬼缠身?”
郦南溪被她这恶毒的话气笑了。
这种人,理她作甚?
郦南溪转身就走。
谁知郦丹溪却并不肯轻易放过她。郦南溪刚刚迈出一步去,郦丹溪就提着裙子追了上来,从前头堵住了郦南溪的去路。
“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郦南溪淡淡问道:“莫不是觉得我眼前的路比较好,所以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行到哪里?”
郦南溪的意思是在说郦丹溪非要截住她去路一事。
郦丹溪却觉得,郦南溪那话大有深意,看着是说路,其实就是在暗指亲事。郦南溪是在嘲讽她不自量力、非要觉得那卫国公夫人的位置是她的,故而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国公夫人那几个字。
郦丹溪这些天的所有委屈所有气愤一时间全部爆,顿时就遮掩不住心里的情绪,叫道:“你在说什么!告诉你,虽然你现在身份尊贵,但长幼有序。身为姐姐,我还是可以教训你的!”
她扬起手来就欲打下去。谁知手刚扬到一半,就被人将手腕握住了。
两人同时望了过去,便见旁边站着的女侍正抬手紧握着郦丹溪的手腕,神色淡然平静无比。
“这位客人,您若是不喜欢本店的饰,就请您移步到旁的地方去。我们这里,是不欢迎您这样无理客人的。”
郦丹溪暗恨不已。
想当初,去年年底冬日,她跟了郦南溪来这个地方,就是被那肖掌柜一通数落,而后命令她和母亲不准入内。
如今她托了族里亲近的嫂嫂带她过来。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竟然还被人阻挠。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郦丹溪如今生活的环境便是互相压踩。妾侍不服她管,一个又一个的在和她抢夺夫君。而且,相公也不是个疼人的,有时候还帮着爱妾来指责她。
连日的不得意早已让她的心里压了太多的憎恨。看到如今光彩照人的郦南溪,更是让她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郦丹溪心里的恨意陡升,扬起另一个手来就要去扇那令她憎恶的漂亮容颜。
谁知她刚动了这个念头,那容颜却忽然消失了。
郦南溪快步走到女侍的旁边,闪出了郦丹溪能够碰到的范围,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会乖乖等在那里任由你打?有时候做事莫要太自以为是了才好。你以为的,终究只是你按照自己想法杜撰而来。却不一定是事实。”
郦丹溪想要挣脱女侍的掌控,无奈那女子看似娇弱,却好似会功夫。不过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将她禁锢住,挪动不得半分。
“她也是闹事人之一。若非她挑衅,我也不会出手。”郦丹溪对女侍恼恨道:“凭什么不去抓她?”
郦南溪闻言,浅浅一笑,“无论你怎么说罢。这里是不会有人理会你的。”
想了想,这样对一个差点扇到自己巴掌的人好似太过温和了些,郦南溪就又笑道:“若我说,我把这里砸了,都不会有人怨我半分,你信不信?”
郦丹溪冷笑不已。
谁不知这翡翠楼的东家极其厉害?偏她在那边自以为是,以为套上了个卫国公夫人的名号就能为所欲为了。
忒得可笑!
看出郦丹溪的不以为然,郦南溪随手从旁边捡了几样饰,与另一个在旁肃立的女侍说道:“这些我拿着了。跟肖远说一声。银子我就不给了。”
这时屋门口传来了肖远的笑声,“奶奶说的什么话。您将这整座楼的东西拿去,小的也不敢收您银子。”
常福在旁抱拳一礼,瓮声瓮气的道:“属下和肖掌柜多说了两句话,差点误了您的事儿,实在罪过。”
郦南溪没料到肖远和常福两个竟然这个时候过来了。闻言笑道:“没事。”原本就是她不准人跟着,想要自己走走。实在不是他们的错。
肖远眼睛一转,方才挂着的温和笑意瞬间敛去,板着脸斜睨郦丹溪,问女侍,“这是怎么回事。”
女侍歉然道:“朱家太太说这位是她本族的弟妹,我们没有认出是郦家五姑娘,所以——”
肖远淡淡说道:“等下你们几个自去领罚。”而后猛地声量提高,“还不赶紧将人拖出去!”
郦丹溪从未受过这种屈辱,闻言喊道:“你们敢!”
“有何不敢的。”肖远扯了扯唇角,意有所指的看了郦南溪一眼,眼神冰冷的与郦丹溪道:“也是我们东家还不知道你做的事。若是此刻东家在这里,你的命怕是都没了。”
他十分随意的拂了拂衣角,“所以,你应该感激我。最起码你遇到的是我,还能留条命在。”
郦丹溪还欲再喊,却被人随手拿了个擦窗棱的抹布给塞住了口,拖了出去。
经了这一遭,郦南溪的好心情算是被破坏掉了。
原本来的时候心情颇佳。而后她现了重廷川在这楼里各处花费的心思后,开始变得兴致冲冲颇有意趣。哪知道到最后却成了这般样子。
回到府里后,郦南溪心中犹有些不太爽利,就挑三拣四的在厨房里寻了好久,最后让人给她弄了些新鲜的果子来吃。
这个时候,葡萄正当季,十分清甜可口。
郦南溪晌午的时候吃了觉得不错,下午就又让人特意弄了些放在井水里一直冰着。直到外头来传话,说是重廷川回府了,这才让人将葡萄拿了出来,趁着凉放到了屋里,静等重廷川等下进屋的时候好吃上新鲜沁凉的水果。
郦南溪将那盘葡萄放在了屋子中央最明显的桌子上,眼巴巴的等着重廷川,想着等下看他爱不爱吃葡萄。
哪知道重廷川大跨着步子进屋后,却一点也没去看那葡萄。而是实现在她身上转了个圈儿,把她从头顶看到了脚底下,这就脚步一转,往净房去了。根本未曾理会旁的半分。
郦南溪有些挫败。
留给重廷川的这串葡萄,可是最大的一串。每一颗的果子都新鲜圆润,饱满可爱。
这样极好的紫艳艳的一堆,他怎么就能视而不见的?
郦南溪心下疑惑,抬起纤细的手指,对着那串葡萄上最上面的一颗,戳啊戳啊,百思不得其解。
重廷川从净房出来,搭眼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小娇妻对着串葡萄在呆。
他在屋子里站了小片刻,却见女孩儿依然在目光沉静的看着葡萄,丝毫都没往他这里瞧,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重廷川勾唇淡笑了下,刻意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身后,猛地将她一把搂住。
郦南溪正兀自出神,冷不防被她这样一抱,登时惊得轻呼出声。而后忍不住去拍他的手。
“人吓人能吓死人的。”她脊背上浮起了一点冷汗,“六爷也太胡闹了。”
重廷川一看她这模样,再听她这些话,就知道小丫头今天心情不好。索性抱了她一同在座位上坐着,勾了她的手指问道:“怎么回事?肖远那边帮不上忙?”
听了他这话,郦南溪就晓得他是看出了她心情不佳。只不过,他显然是想错了,以为是她与肖远的沟通出了问题。
“怎么会。”郦南溪靠在他的肩上,“肖掌柜脾气很好。人也非常好。我和他相处起来十分融洽,没有问题。”
听她口口声声在赞扬肖远,重廷川的心里终究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有挑明,转而说道:“那是因为什么?”
郦南溪本没打算和他说起郦丹溪的事情。毕竟那也是郦家自己闹出的事,告诉他给他平添郁气也没什么意思。
但他既然看出来了而且还问起来了,她就毫不犹豫的与他讲了。
郦南溪有时候也会去想。如果没有和重家结亲这一回事,她们姐妹俩和六姑娘、五姑娘她们,关系会不会到不了这个田地?
思来想去,她觉得,或许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暗藏在心底深处的阴暗心思可以由很多事情点燃。比如长辈的宠爱。比如金银。比如身份,比如地位。
当初在郦家的时候她就现了,因为她们四房银钱多,且她爹爹郦四老爷也很能干,所以家中有些人待她们总是有些阴阳怪气的。
只三房的人还有二房的八姑娘,始终如一。
所以即便没有这桩亲事,想必旁的事情也能让五姑娘与她们离心。
不过,说完之后,郦南溪还是有些不服气。
她抬指戳着重廷川胸前劲瘦的肌肉,佯怒道:“看你做的好事。如果没有你,我们姐妹间也不至于如此。”
重廷川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在开顽笑?
不过,对于那件事,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让她为难了。故而重廷川无奈的摇头笑道:“是是。都是我的错。”又倾身附到她的耳边,“你且饶了我吧。”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郦南溪四处去躲,却被他给强行搂住。
娇妻在怀,重廷川心满意足,顺势握了她的手在掌心。
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后,重廷川顿时脸色微变,“怎么手这么冷?可是没好好穿衣裳?”说着就打算给她再去拿件外衫。
郦南溪哭笑不得,赶紧阻了他,“这样热的天,你想让我中暑么?”
她指指桌上那些莹润可爱的紫色果子,“刚才摆弄葡萄来着,所以手凉了些。”
重廷川这才后知后觉的现了那些葡萄。
想起她说的那些葡萄是凉的,他有些反应过来,“给我准备的?”
“嗯。”
郦南溪应了一声后,想到他对她百般的好,不由自主就抱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着,“这些葡萄很可口。你尝尝看吧。”
她抱着重廷川的胳膊晃啊晃,胸前不可避免的就蹭到了他的手臂。而且,还是循环往复的不只一次。
重廷川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只能握紧双拳,努力将心里那团热气给强压下去,平静说道:“前些日子的好似有些酸。”
郦南溪没有现他的异样。
她指了那葡萄笑说道:“前些日子的也能吃,只不过青涩了些。如今成熟饱满了,方才好味道。”
成熟……了?
重廷川想到张太医说的那番话,莫名的喉咙就有些干涩,随口“嗯”了一声。
“要不要尝一尝?”郦南溪笑问道:“熟透了之后,味道应该很不错。”
重廷川淡淡的扫了一眼那汁多饱满的葡萄,转而望向她,深深凝视着,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不错。我也觉得,成熟之后应当非常美味。”
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太过幽深。在那一瞬间,郦南溪恍惚间竟是冒出了个诡异的想法。
怎么他口中那“应当很美味”的,并不是将要被吃掉的葡萄。
而是,她?
……这一定是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