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廷川终究是设法把翡翠楼给了郦南溪。
郦南溪即便心中疑惑,却也寻不出他这么做的根由来,思来想去捉摸不透,最终也只得作罢。
第二日是中秋节,郦南溪不方便往翡翠楼去,就打算到了十六或者十七的时候亲自去趟翡翠楼。
肖远若是来府里寻她,总是有诸多不便。一来翡翠楼东家的身份怕是会尽快曝光。二来,很多事情不太容易遮掩住。旁的不说,单就张来那边出点什么岔子,就很容易想到肖远的身上。
但她去翡翠楼却不会引起很多人的留意。毕竟翡翠楼是京城最好的饰楼。
身为国公夫人,且夫君又是个银钱极多的,即便郦南溪天天往翡翠楼去挑时新的饰,也不会有人疑她什么。
中秋这一日恰逢休沐,各处的学苑书院也都放了假。所有人都聚到了家里来,除了重廷川和重廷帆。
重廷帆是在国子监。国子监照例是要晚上方才放假,白日里并未如寻常地方那般通融。故而早晨的时候,国公府众人都未能见到五爷的身影。
至于重廷川,则是因为今日当值,一大早就往宫里去了。
走之前,重廷川特意与郦南溪说,他今天晚上或许会回来的很晚,毕竟宫里到时候会有中秋家宴。往年的时候,那宴席都要摆到深夜。他生怕自己要到宴席结束才能回来,就让她先自己吃饭,不用等他。
郦南溪虽然点头应了,但,心里头其实还想和他共度两人在一起的第一个中秋节。故而吩咐了厨里,晚上的时候备膳晚一些,到了掌灯时分再开始炒菜。至于炖煮的,则可以稍微提前一些。
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都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材料。如今到了八月十五的正日子,大家就开始将这些东西尽数拿出来,开始动手去做。
一个是做宝塔灯,竖中秋。
宝塔灯做好了后,晚上可以点燃了挂在屋子外头。到时候院子里橙黄一片,照亮整个院子,既能够助了美丽月色,又可以添上过节的喜庆气氛。
另一个,便是做兔儿爷。玉兔儿爷便是太阴君。京城里到了中秋的时候都有祭兔儿爷的习俗。
院子里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郦南溪转回了屋里,去看自己之前做的桂花糖。
八月桂花香。
每每到了八月份,桂花浓郁的香气便会飘满整个院子。
前世的时候,郦南溪就会亲自做上许多桂花蜜和桂花糖,备下之后以后可以慢慢用慢慢吃。
今年国公府的厨娘们虽然也做了桂花蜜与桂花糖,但她早已养成了这种习惯。且,往年在江南的时候年年都会跟着母亲做一些。故而今年她自己也选摘了许多桂花,自己做了搁在屋中。
进屋之后,郦南溪大致看了看,选了其中一罐桂花糖拿出来。
一打开封盖,醇香的花香就飘了出来,带了点点的甜意,将人团团围住,让人的心里都是暖暖的。
金盏在旁叹道:“好香。奶奶今日准备做什么?还做汤圆么?”
厨娘们负责做月饼,口味的话,郦南溪早就和厨娘们商议好了。
京城里没有中秋节吃汤圆的习俗。在江南的时候,过中秋时有不少人家会做了汤圆吃。正好这个时候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庄氏就会和孩子们一起做些桂花汤圆。就连郦陵溪和郦云溪也会加入其中。
“做。”
听闻金盏这样问,郦南溪不禁想到了在江南时与家人一同的和乐日子,笑道:“不只是汤圆,便是桂花糕也要做一些。”
秋英又问:“那桂花茶和桂花酒呢?今儿要不要拿出来?”
“晚上罢。”郦南溪就调羹小心的将桂花糖一点点挖出来,“等六爷回来了再说。”
丫鬟们就都哧哧的笑。
今日是中秋,六奶奶一早就吩咐了,今儿要吃好玩好。所以,她们就少了许多顾忌,欢快起来。
郦南溪刚开始专注于手中的调羹,没有留意。待到听见笑声,就回头望了过去。
瞧见金盏她们四个和霜玉霜雪都在笑,郦南溪奇道:“怎么了这是?”
即便说好了无所顾忌。但这些话到底不太好说出口。丫鬟们哪敢直接告诉郦南溪?就都去推会功夫且性子也开朗的霜玉。
霜玉大大方方站了出来,笑着对郦南溪福了福身,“爷好福气。奶奶对爷可真好。什么都惦记着爷呢。”
郦南溪哪里想到自己居然被几个丫鬟打趣了?登时脸颊有些热,神色间却是不显。
她绷了脸冷哼,“事情都做完了?没有?还不赶快去!”
落霞看到郦南溪虽然脸是板着的,但眼神里也带了笑意,就大着胆子说道:“奶奶可别像郭妈妈那么凶。”
“就是。”金盏凑了上来,“因为啊,奶奶脾气好,就算火,也一点都不凶!”
郦南溪哭笑不得,喊了郭妈妈来,“赶紧给她们安排点儿事情做。太闲了就是不省心。”说着,又给郭妈妈使了个眼色。
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不是京城人,远离故土和父母来了国公府。郦南溪念及今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早早让郭妈妈做了准备。
郭妈妈拿出早就备好的塞了铜板的荷包,给了丫鬟们一人一个,口气却十分严厉,“净知道瞎说。还不赶紧做事去!”
银星讷讷说道:“郭妈妈这语气,听着才像是真吓人的。”
听了这话,大家俱都哈哈大笑。齐齐谢过了郦南溪的赏,这便欢欢喜喜玩闹着推搡着出去了。
郦南溪将桂花糖弄好,亲自调了汤圆的馅儿,将它搁到一旁阴凉些的地方,这才往院子里去。
宝塔灯和兔儿爷已经做好,放置在了合适的位置上。
郦南溪大致的看了一遍,赞了丫鬟婆子们,又每人赏了铜钱,又让备了车,这便往中门那边行去。
今日是观潮的好日子。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京城的人们都会往西郊的西明江去,一观江水盛景。
老太太那里,头一天晚上就给各处传了话,说是十五这一天毕竟要准备许多的事情,孩子们不必拘谨,无需太早过去请安。只观潮前大家到旧宅里聚集了,一同往西明江去就好。
郦南溪将石竹苑的事情处置妥当了,看看也快到了老太太说的将要出行的时辰,就去了旧宅。
老太太屋里已经聚集了好些人。人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为了这相聚的日子而欢喜着。阵阵笑声飘出屋子,为这节日增添了许多和乐气氛。
不过,当郦南溪走到屋子里的时候,那些笑容就戛然而止。一瞬之后,气氛复又重新欢腾起来。
郦南溪勾了勾唇角,扬起个浅笑,只当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径直上前给老太太行礼问安。
重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未退,问了她几句话。
旁边二太太徐氏就道:“刚才我们都在看雪团玩,一时间没有留意到六奶奶过来,看到你后就吓了一跳。你别放心上。”
竟是在主动解释刚才那一瞬间的停滞是怎么回事。
郦南溪见徐氏主动示好,就也没有多说什么,笑道:“您哪里的话,我怎会介意?雪团这样有趣,我看了也是欢喜。怎会计较。”
她刚才进屋的时候就见雪团在地上翻来滚去。偏重芳菲还不饶它,在它身上又戳又挠。而后雪团喵呜喵呜的滚来滚去的更起劲了。
郦南溪看了后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听闻郦南溪这样说,又听她说话的语气带着晚辈该有的恭敬,徐氏脸上的笑意更深。
旁边重令月在古妈妈身后探了探头,飞快的看了郦南溪一眼,又飞快的缩回了身子。
重老太太显然也很高兴,带着笑意问郦南溪:“老六呢?怎么就你一个过来的?”
郦南溪好生说道:“六爷今儿当值。皇上许了他晚上回来过中秋,但白天该去的还是要去。晚上他再来见过老太太。”
“既是当值,那就没有法子了。”重老太太颔,唤了身边的妈妈来,给了郦南溪一个盒子,“这是我这边厨房做的月饼,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拿上一些吧。”
郦南溪就让金盏将盒子接了过来,又谢过了老太太。
旁边的男人忽地开了口,说道:“国公爷今儿既然当值,那陛下不会赏他参加中秋宴?”
他眼下青色颇深,且眼袋很重。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不过中年而已,整个人却看着很是憔悴。许是喝了酒的关系,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周围有隐隐的酒气飘出来,让人避无可避。
此人正是重家二老爷。
郦南溪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稍微避开那酒气,笑道:“二老爷无需担忧。娘娘开恩,特意和陛下说了,要国公爷回府来过中秋节。”
重二老爷嗯了一声。
徐氏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轻声与郦南溪道:“你二叔喝多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郦南溪早知道重二老爷风流成性。
此风流与梅家三郎的倜傥风流不同。
重二老爷是个喜欢怜香惜玉的。也是个惯爱拈花惹草的。府里姬妾已经够多了,每日里却还要往外头跑。重老太太说了他多次也不见有成效,后来就也懒得继续多管,随他去了。
梁氏在旁一直闲闲的喝着茶,没有开口。这个时候方才搁下茶盏,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赶紧去吧?”
重老太太点了头。
大家就都去了自己的车子上。重家一行十几辆马车,就浩浩荡荡的往江边去了。
今日江边的人很多。
潮水汹涌,奔腾不已。
众人摩肩接踵,俱都在远处欢快的看着,既兴奋,又期盼。
重家人下了车子后,由仆从绕成一圈护着,也与大家一起在远处欣赏着这一美景。
徐氏不停的叮嘱着孩子们:“你们可别乱跑。都在这里待着,知道吗?”又去吓唬那几个年纪小的,“如果跑远了,潮水里的河神会将你们吃掉!”
重令博背着手嗤笑了声,哼道:“吃什么?我们身份尊贵,河神哪敢!别说河神了,水神湖神海神,都不敢!”
徐氏没料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扭头去问梁氏:“这孩子……”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大房和二房素来不和。
上回初一的时候,梁氏来给老太太请安,寻了她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夸赞重芳婷罢了——当时重芳婷反应极快,抱了重令月飞快往屋子里跑。
再怎么说,重令月也不是二房那边的孩子。重芳婷既是帮了忙,梁氏面子上总该谢一谢徐氏才是。
如今徐氏诧异下说了那么半句后,梁氏倒也没有恼,只略带了点嘲讽笑意的说道:“那是他娘教他的,和我无关。”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徐氏总不好说梁氏是嫡祖母合该管着点。因为她自己也是个不去管庶子庶女的。
徐氏讪讪笑了下,颇有些不自在。
转念想到自家的庶子庶女可是要乖巧懂事的多,比如重芳婷,就显然很好。徐氏的底气就又足了些,脊背也更挺直了点。
梁氏看她这副做派,唇边嘲讽之意更甚。不过,当她转眸看向堤岸那边的时候,却是瞬间睁大了眼。
“那是……二叔?”梁氏指了远处一个黑影说道。
大家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登时骇然。
那正往江边靠过去的脚步虚浮的男人,不是重二老爷又是哪个?
眼看着那个黑影踉踉跄跄的离着岸边越来越近,徐氏吓得魂都要没了,赶紧招呼人过去拉住重二老爷。
重老太太在旁听了也是着急万分,“去!快去!找几个腿脚利索的小子们,赶紧将二老爷追过来!”
众人正因了这个而心焦的时候,那个黑影却是停了下来。手足挥动着,像是和人在争吵。
大家稍微放心了点,脚步却迈的更加快了。
眼看着离得不过是几丈远了,就在这个时候,重二老爷晃了一晃,瞬间消失在了堤岸旁。
堤岸附近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隐隐的还伴着尖叫声。
重家人大骇,尽皆急急往那边赶。
重老太太回头扬手吩咐仆妇:“把孩子们拦住,谁也不准过来!”
重令月连同重令博还有二房孙辈的就都被留在了远处。
大人们尽皆往岸边赶去。
已经有不少岸边会水性的壮年青年少年跳了下去帮忙救人。
徐氏已经拿着帕子快要哭出来了。重老太太几欲昏倒,由梁氏冷静的在旁扶着,这才没有倒下去。
许久后,有人在远处喊道:“好了好了,上来了!”
大家循着声音看过去,才晓得重二老爷虽然从这边落了水,却因水势较急被冲到了下游一些的地方。
重老太太赶忙行了过去。其余人皆是紧紧跟着。
走到那边的时候,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让重家人过去。
重老太太看到躺在地上的重二老爷,先是松了口气,后又气道:“你个不争气的!”
旁边的人都在劝:“人还没醒。老太太,咱们先救人吧。虽然人上来了,但若是水呛到了肺腑,怕是还要难办。”
说着就有几个懂得此道的男人走上前去帮忙。
郦南溪站在人群的外头,看着恨铁不成钢的老太太,看着抽泣的徐氏,再看着一脸漠然好似这事儿与此无关的梁氏……
她环顾了下四周,走到刚才救人上来的地方,问旁边站着的几个人。
“请问,将人救上来的是谁?”
众人没料到有个漂亮的小媳妇过来问话。看她带着丫鬟婆子,像是大家的女眷,众人也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