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带着安胎的方子走后,薛姨妈坐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同喜,我去姑娘那里,晚上就不回来用饭了,大爷若回来了就和他说一声。”
同喜应了一声,心里却道,大爷哪天晚上不玩到夜半三更才回来啊!
薛姨妈去了蘅芜苑,薛宝钗却不在,小丫头说宝姑娘去了怡红院,说立马请姑娘回来。薛姨妈听说薛宝钗和宝玉在一起,忙说不必立时就请,自己等一会儿也是一样的。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薛宝钗微醺着走了进来,看见薛姨妈坐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拿帕子擦了擦脸,忙嗔道:“妈妈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人去叫我,害的妈妈一个人枯坐在这儿。”
薛姨妈闻到宝钗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脸上也微微泛红,笑道:“这是从哪里来?喝酒了吗?”
薛宝钗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和宝兄弟说话来着,因谈的兴起,宝兄弟便闹着要喝酒,没法子便喝了几杯。妈妈多早晚来的,是不是等了很久了?”说着歪在薛姨妈怀里。
薛姨妈摩挲着薛宝钗的脸庞,笑着说道,“没多早,不过坐了一会儿罢了。对了,今儿你姨妈来了。你姨妈的意思,本打算迎春定亲之后,就将你和宝玉的亲事定下来的,不料娘娘竟这个时候传出有喜的消息,怕这时候办喜事,动静太大,惹人诟病,娘娘的意思是说,等娘娘平安诞下皇子之后,借着这个喜气,请圣上赐婚!这样的话,多荣耀啊!你说是不是?”
薛姨妈的话里满是喜悦,可薛宝钗却不敢这么乐观,若元春生下的是个公主也就罢了,若是个皇子,贾家势必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若是为宝玉另选一个得力的妻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候,自家也只能忍气吞声,吃了这个闷亏,却拿贾家毫无办法!
可是这话薛宝钗是不会和薛姨妈说的,说了也没用,薛姨妈没有心机,在王夫人跟前难免露出什么痕迹,这样反而不好。只能自己多想想办法了。看来,在元春诞下皇子之前,得让金玉良缘的事广为人知才行,到时候就算贾家有心悔婚,也要顾虑一二。
可是有时候,事情却并不像人想的那么简单。就在金玉良缘之说在贾府甚嚣尘上,甚至大有向贾府外蔓延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说法在贾府悄然流传开来。直到有一天,作为这个事件的主人公薛宝钗亲耳听到了这样的传闻。
这一日晚上,薛宝钗刚从怡红院出来,最近这段时间,她时时顺心,事事如意,哥哥已经将金玉良缘的事隐晦的慢慢的传了出去,而她和宝玉也越来越投契,她已经算是摸到了宝玉的脉门,知道如何能让宝玉对自己的话感兴趣,她有信心,只要再给她一段时间,她一定能让宝玉离不开她,甚至非她不可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薛宝钗心情很好,便不急着回蘅芜苑,顺着芙蓉堤,经过沁芳桥,上了沁芳亭,打算坐在这歇一歇。忽然沁芳亭外的芦苇丛里传来说话声。薛宝钗开始没有在意,或许是值夜的婆子找地方偷懒吧!可忽然听到薛宝钗却恍惚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薛宝钗一向是个爱惜羽毛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事事留意,处处留心,连丫鬟婆子都注意到了,只为得一个好字。虽然表面上她表现的一向不怎么在乎这些,可事实上,她还是很注意的这些的。
薛宝钗有心偷听她们会怎么讨论自己,便踮起脚尖,慢慢走了过去,躲在圆柱后,悄悄听着底下婆子的谈话。
“你说奇不奇怪,宝姑娘当初住进来的时候,不是说要参选的吗?后来虽然落了选,可一路在咱们家住到现在,往年年纪小,还好说。如今一日日的大了,和她同龄,但月份大了几个月的二姑娘都定亲了,怎么宝姑娘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薛宝钗听到这里,脸都涨红了,偏又发作不得,只能暗自忍耐,继续听下去。
另一个婆子啐道,“我呸,薛家什么意思你能不知道?这金玉良缘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你能没听说过?在这里装什么相呢!薛家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宝二奶奶的位子,要不然这么大年纪了还无人问津?就算薛家如今没落了,可他们家的姑娘也不至于嫁不出去,不过是等着宝二爷罢了。”
“原来如此啊!姐姐你别见怪,我是才到园子里当差的,以前都在二门外伺候,不知道这里头的情形,你好好跟我说说呗。”
“有什么好说的,薛家认准了宝二奶奶的位子,要不怎么好端端的,已经很久没人提过的金玉良缘的事又冒了出来,我估摸着,是因为宝姑娘年纪大了,薛家等不得了,所以才这样做呢!恐怕是为了逼迫贾家答应这门婚事呢!”婆子得意的说道。
“我看那宝姑娘挺好的啊,既美貌又端庄,家世好,性情又好,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你知道什么啊,宝姑娘家世好?薛家虽是皇商之家,可士农工商,商可是最后一位呢!真正论起家世来,她比得上哪一个?大家不过看在二太太的面子上,才尊重她讨好她罢了。再说了,你看从林姑娘起,哪一位姑娘出门的时候一个丫鬟不带,偏只有宝姑娘,动辄一个丫鬟也不带,不论时间早晚的出入怡红院,和二爷饮酒谈笑!亏她还有脸整日家摆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教训咱们家姑娘,说什么女儿家要以针凿女红为主,好像整日和宝玉谈诗论画的人不是她一样!”
薛宝钗的一张脸由红转白,羞愤欲绝,但她不死心,还欲再听下去,想听听她们到底还能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偏这时候,远远的传来了莺儿的声音,“姑娘,姑娘你在哪儿?”
底下忽的没了声音,然后一阵息息索索的声音传来,薛宝钗知道,这是婆子们看到情形不对,悄悄溜走了。
莺儿还在叫着,薛宝钗有心应上一句,但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只能瘫坐在那里,动弹不得,脑中充斥着方才那婆子们的话,半晌后,苦笑一声,是了,自己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一些,以为这些小心思姨妈不会知道。谁知道,她不但知道了,还这样兵不血刃的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这起子小人的行径吗?往日她们因着姨妈喜欢自己,当然处处逢迎,时时夸奖。可现在,姨妈对自己不满意了,她们当然揣度着姨妈的意思来糟践自己了。
只是姨妈未免也太狠心了一些,薛家为姨妈做了那么多,只是这一点上忤逆了她的意思,她怎么能让这些人这样的污蔑、诽谤自己!难道娘娘这一胎果真是个皇子,姨妈这是有恃无恐了吗?
薛宝钗脑子里飞快的想了很多东西,直到耳边传来莺儿紧张的声音,“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哎呀,怎么脸上这么烧?莫不是吹了风病了?”莺儿有心扶起薛宝钗回去,无奈薛宝钗身子丰腴,莺儿力薄,无力扶起。想叫人来帮忙吧!周边偏又没有旁人。
眼看着薛宝钗脸色越来越潮红,莺儿急的都快哭了,最后好容易看到打更的婆子,让她回去叫了几个人,才将薛宝钗抬了回去。回去后,又是一番折腾,好在这回莺儿有了经验,熬汤送药,一连吃了三丸冷香丸,薛宝钗才感觉好了些。
薛宝钗沉沉睡下了,莺儿却看着坛子里剩余的七八丸冷香丸发愁。姑娘小时候还好,几年才发作一回,偏自从来了贾府,每隔几个月就发作一回,每一回都要吃两三丸冷香丸才能压下去。如今冷香丸所剩已经不多,吃完了该怎么好。先不说如今的薛家可有那样的人力财力,五湖四海的收集那些花儿蕊儿的,就算收集了来,可没了药引子又有何用?莺儿愁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荣禧堂王夫人的正房内,王夫人双目微阖站在佛像跟前,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嘴里默念着佛经,希望菩萨保佑自己心想事成。忽听得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只默默站在一边,便问道:“事情都办成了?”
周瑞家的陪着笑,“回太太的话,已经办成了,宝姑娘已经听到这些话了。”
王夫人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哦?她怎么样了?”
“病了,听说吃了两三丸冷香丸才好了些。”周瑞家的笑着说道,“只是,太太,奴婢有些事不明白。”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要针对宝丫头?”王夫人放下木槌,在旁边的黄杨木椅子上坐下了。
周瑞家的笑着点点头,“是啊,太太一向不是最喜欢宝姑娘的吗?为何这次?”
“我是喜欢她,我喜欢她大方敦厚,能好好辅佐宝玉,伺候宝玉。可我没想到,她背地里竟跟我耍起了心眼!哼,若不是前些日子去石家吃酒,席上石家二奶奶多嘴问了一句,我还不知道呢,什么时候金玉良缘的事也传到外头去了!薛姨妈没这个心机,薛蟠又是个憨子,除了宝丫头,我再想不到旁人!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就范吗?哼,我乐意成全她,是我的事,但我可不想被一个小丫头玩弄于股掌!”
王夫人是很生气,她一直很喜欢宝钗,觉得她是宝玉的良配,可是她素来不喜欢那些有心机的女子,薛宝钗此次真的触到了王夫人的底线,但是她念及宝钗往日的功劳,还是手下留情了,只让人点出薛家的身份,以此来警诫宝钗。
周瑞家的笑了笑。主仆俩又说了些旁的,周瑞家的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