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暗流汹涌之际,西凉,明沛堂中,却是一派融融和乐。
俗谚说小孩子“三翻六坐,七滚八爬”,生于去年六月的江荷月这时候已是八个多月,被贺氏养得胖呼呼的,小手伸出来,一戳一个肉窝,腿、臂都是藕节一样。她穿着卫长嬴送的五彩织金绣百蝶穿花袄裙,球一样在氍毹上滚来滚去,不住出清脆的笑声或咿呀声,很是起劲。
和她闹出来的动静不一样的是去年十一月落地的沈舒燮,因为他才四个月不足,却还被包在襁褓里,被还不会叫的大姑姑沈藏珠怜爱的抱着,只能转着乌黑明亮的眸子,好奇而安静的看着四周的一切。
氍毹的东南角上是沈舒颜在教沈舒西认字,不管三岁的妹妹能不能懂,沈舒颜说到兴致头上,卷了袖子挥毫而写,运笔如飞煞有才女气势,说不得又把四周甩了一溜儿的墨汁……有几滴甚至飞到了沈舒西脸上。
察觉到这一点,沈舒颜忙又拿帕子替妹妹擦拭。她现在的帕子几乎都是自己做的,绣技精湛。沈舒西眼尖的看到红红绿绿的,一把抢在手里不肯放,沈舒颜几次训斥她都不成,就跑到姑姑跟婶母跟前告状——她过了年,是七岁了,沈舒西却才三岁,还是出生起就病歪歪的。长辈们即使因为她嫉妒心强烈让着点她,这会不免也要圆场几句:“就一条帕子,妹妹喜欢,你不如送与妹妹如何?回头姑姑再着人送你些上好的丝线与绸缎,你就辛苦点,再绣一条嘛!”
“你这孩子,还好意思说你妹妹。”卫长嬴则是把她拉到怀里,点着她额,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合着你是忘记几年前在帝都时,婶母到你大伯母那边见着你,你抓着婶母头上的簪不肯放的事儿了?婶母可没心疼那簪子,当场就要给你的。你如今怎么还对妹妹吝啬一条手帕呢?”
沈舒颜嘟着嘴道:“为了那支簪子,二姐姐跟母亲都骂了我的!也没许我拿!”
不过她说归说,又在卫长嬴怀里腻了会,也就不提被沈舒西拽去的手帕的事了。再过了片刻,她听卫长嬴跟沈藏珠又说起家常里短的事情,觉得无趣,便挣开卫长嬴的手,重又跑去跟堂妹玩耍起来。
看着偌大明堂因为四个孩子跑来滚去显得格外有生气,卫长嬴与沈藏珠都觉得很是高兴。沈藏珠感慨道:“我有些年没在家里看到这样的热闹了。”
“大姐姐说的是,看这会倒比过年那几日还要热闹些,究竟小孩子多了才能热闹不断。”卫长嬴笑道,“不过说来也是多亏了大姐姐悉心照料,西儿现下是大好了。不然咱们替她悬着心,也没这心情在这里看他们闹腾。”
沈藏珠深以为然:“孩子们康健就是咱们最大的福分,但西儿能大好,还是要谢季神医……”
这话还没说完,门口就有小使女扬声禀告:“大小姐、少夫人,六公子来了,道是方才季神医来过,托付了件事儿,要来与少夫人说呢!
”
“神医可真不经说,才一提人就到了。”沈藏珠跟卫长嬴怔了一怔,一起笑出了声。
卫长嬴道:“还不只是到了,咱们都不知道,竟又走了——快请六弟进来。”
片刻后六公子沈敛昆进了门,他穿着一身大红猎装,玉带束腰,足蹬皂靴,臂上缠着乌色长鞭,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衣角上沾了几片新嫩叶,进门时因撩袍落下,坠在猩红氍毹上格外显眼,似乎还散着远山的清寒与草木香气——这小子一准嫌在祖堂里待着无趣,又跑出去狩猎了。
沈藏锋离开后,一开始的时候沈藏珠跟卫长嬴对沈敛昆没怎么拘束,任凭他自己到处闲逛着找乐子。但沈敛昆上回玩得太过火了,在勾栏里与个脾气桀骜的族兄争花魁也就是了,居然赌气之下昏了头,给那花魁赎了身不说,还扬言要把她带回明沛堂!
沈家这种人家,连庶民都看不起,更不要说风尘女子了。在勾栏里砸银子捧花魁那是在外面,逢场作戏取个乐,没有什么。可把人带回家,哪怕沈敛昆没说给她什么名份,但也是不可能的——照着时下的想法,这种人带进沈家、还是祖堂,这不是脏了沈家的门槛吗?
也是亏得沈藏锋不在,不然非把他吊起来打不可!而且沈敛昆的未婚妻霍清泠还没过门,就先弄个侍妾、还是勾栏里的女子,连自小伺候沈敛昆长大的使女都不是——即使霍家门楣不如沈家,但沈家自矜门庭,也不会准许这样扫未来媳妇面子的事情生,堕了家声。
好在沈敛昆当时既喝多了又负了气,他身边的人还存着几分清醒,赶忙打人回来禀告了沈藏珠、卫长嬴。两人知道之后又急又气,斟酌之下请了四叔公沈熏出面,将沈敛昆以及那与他斗气的族兄各打了五十大板,又使人将那花魁送还原籍,这才圆了场。
那之后卫长嬴为防生类似的事情,与沈藏珠一起板起脸来狠狠训斥了一番沈敛昆,又派人知会西凉城各勾栏、赌坊之类三教九流的地方:谁敢再接待沈敛昆、勾引本宗的公子学坏,仔细本宗的大小姐与三少夫人下命令来,拆了上下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