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上房,回到金桐院,却见两三年不见,院子里颇有改变。第一进变化不大,除了地上苍苔更为绵实外,百年梧桐茂盛仍旧,在这夏日里抖擞精神,将大半个演武场都遮了个严实。
第二进里花木扶疏,成婚时候初栽下去的卉木此刻都已长成气候,几株小树苗也亭亭如盖,颇引人注目。比起卫长嬴走时,又新添了几样花卉,东南角上的小池中菡萏林立,蜻蜓绕飞,花草深处虫鸣雀声,极是热闹。
廊下扔了一个色彩鲜艳的皮球,还有鲁班锁、风筝、陀螺、七巧板、四喜人……一大堆的玩具显然是玩到一半被丢下的。
沈藏锋的目光在那些扔得满廊都是、乱七八糟的玩具上停了停,声色未露——沈舒光已经很是殷勤的跑到花坛边摘了一朵鲜艳的月季花过来,献与卫长嬴,谄媚道:“孩儿前两日跟大堂哥学了个词,叫做人比花娇,一直都不太明白,今儿见了母亲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卫长嬴向来自矜美貌,也听惯了旁人对自己容颜的赞美之词,但从亲生儿子这里说出来的又不一样,此刻也已进了院子没有闲人在旁,当下抱起沈舒光亲了又亲……沈藏锋冷眼看着这小子百般讨好,淡笑着道:“原来一个人比花娇的词你居然想了几日才能明白?”
他旁的威胁的话也没说,沈舒光却全身一紧,警惕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扭头就把母亲抱得更紧了。
卫长嬴察觉到长子似乎很怕丈夫,不由起了疑心——等一行人进了屋,卫长嬴叮嘱黄氏辛苦些,陪着沈舒燮到他屋子里,等他醒了再诊断一次,若无事,黄氏再去休憩,又把余人包括沈舒光在内都打了,进浴房去沐浴更衣。
……沈藏锋与她分别大半年,这之前因为她怀孕,算起来倒有一年多不曾同房,年轻夫妇自是想念得紧,是以命人看好了两个孩子,便夹脚跟了进去。
两人亲热毕,唤人打进水来重新沐浴过了,起来之后一时间也不想视事,就相拥在西窗下的软榻上说话。
卫长嬴轻轻拧着丈夫的面颊,嗔道:“我怎么看光儿似乎很怕你?你该不会趁我不在,亏待了他罢?”
“那是咱们亲生骨肉,我还能委屈了他去?”一提到这个,沈藏锋就露出啼笑皆非之色,很是无奈的道,“你不知道这小子——也是父亲母亲一个没当心,叫他被明儿给带坏了。”
“明儿怎么把光儿带坏了?”卫长嬴一愣,诧异的问。
她对大侄子沈舒明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本性不坏,但似乎读书上头不怎么用心。沈宣跟刘氏虽然都对他非常严格,奈何有个慈父沈藏厉,一味的宠爱儿子,经常拦着护着不让重罚。沈舒明自忖着有父亲庇护,那就更加不用心了。
之前卫长嬴颇有些认为自己这大伯哥真是妇人之仁,沈舒明可是大房的嫡长子,还是明沛堂如今的嫡长孙,这样的子嗣,再心疼,能放松吗?这可是未来要支撑家业的儿子!但她有了沈舒光之后,顿时把这种想法抛弃到了九霄云外——那可是亲生骨肉,别说打了,说重一点,孩子随便来个眼泪汪汪……只要想想就心疼嘛!
“你也知道明儿读书一向不用功,而他是父亲亲自督促考校的。”沈藏锋提到这个给自己惹事的侄儿叹息连连,道,“今儿我去接你时不是说了要教光儿点东西吗?不能四岁了名字都不会写罢?结果光儿平常跟明儿向来玩在一起,明儿知道后,许是想到他当年被父亲与大嫂迫着学东西的景况,就添油加醋的说与光儿听。结果光儿居然真信了他,以为这启蒙是何等惨烈之事!”
卫长嬴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明儿这孩子,怎的这样害人!”沈舒光还没开始学什么呢,沈舒明就把他给吓住了。要不是知道刘氏不是这么蠢的人,而沈舒明似乎也并非心思恶毒之辈,卫长嬴真要怀疑他是故意想坑
自己长子的……
沈藏锋道:“所以给光儿启蒙,我看还是我来的好。”
“你来?”卫长嬴蹙眉道,“光儿现在那么怕你……”
“就是因为他怕我给他启蒙,所以才要我来。”沈藏锋不动声色的把“光儿怕他”调换成“光儿怕他去给自己启蒙”,道,“若是你给他启蒙,他如今倒是放松了。此后只要我或父亲亲自教导他,他岂不是又要胆怯上一场?你想这又是何必?直接从现在我来教,让他知道明儿那些话不过是哄他的,他也就不会那么怕进学了。”
说到此处,见妻子还是犹豫,沈藏锋的声音顿时就低沉了下来,“嬴儿,你可还记得我在西凉时,带伤上阵前与你说过的话?这天下现在已经乱了,不然也不会明知道燮儿才半岁,就催促着你带了他来帝都。我与你说,现下大魏疆域之内廿七州之地无一处太平,民变处处,一时间镇压不下去也还罢了,如今黎民怨恨朝廷与士族,光惦记着造反,根本没什么人耕种,农事是国本,现下国本摇动……魏室撑不了多久了!”
卫长嬴一路行来,虽然是被西凉军严密的保护在军中,但也知道这一路上,不乏饿殍,要不是得精心照料沈舒燮,必然心情沉痛。此刻听了丈夫的话,也是唏嘘得很:“我本来不放心燮儿的,还是大姐姐说不妨事才敢带上他。谢天谢地这孩子身体好……对了,燕州如今如何了?东胡那边戎人可有异动?”
沈藏锋抚摩着她光滑如绸的长,慵懒道:“燕州尚未攻下——戎人那边蠢蠢欲动,如今最怕的就是刘家吃不住压力或者不愿意承担压力,故意放戎人长驱直入。最头疼的就是西凉军虽然到了京畿,但朝中诸公都不同意他们驻扎在京畿。父亲与叔父这几日已经跟人、尤其是刘家打了好几架了。”
卫长嬴惊讶道:“打架?”
“虽然是庙堂之上,但话不投机到一定程度,叔父那性.子……刘家也有几位将军性情颇急,父亲总不可能看着叔父挨打。”沈藏锋长吁短叹,“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即使西凉军被允许在京畿驻扎,恐怕也会受到极大限制——这些事情如今都还瞒着圣上,若圣上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