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扎营的光景,莫彬蔚走进专门为病体未愈的卫新咏先支起的帐幕中。
帐中点着两盏风灯照明,卫新咏的足下,更有一只精巧的狻猊鎏金炉,炉中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却不见半点烟火气息。
这位一病经年的瑞羽堂六老爷比起一年前,瘦的不是一点两点,整个人甚至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原本就白皙的面庞透出一股奇异的苍白,愈加显得他双目冷若寒潭,深不见底。
不仅如此,他眉宇之间的倦意非常明显,让莫彬蔚为他很是担心:“卫公子,可是今日的行军太久了?”
“无妨的。”卫新咏呷了口锡奴中的热参茶,微微摇头,略带沙哑的嗓音道,“我体质过于虚弱,行军缓急都不会太好过。如今救援帝都最是紧要……一日行进八十里,委实太慢了!这次的机会非常来之不易,你一定要抓紧,万不可叫青州军抢了你的风头去!”
莫彬蔚皱眉:“但卫公子久病未愈……”
“这正是我今日想跟你说的话。”卫新咏手蘸茶水,在小几上迅速勾勒了一幅凤州到帝都的简易地图,“我们出已有两日,不过行进百余里。而凤州到帝都足有千里之遥,照现在的行军速度,抵达帝都至少还要十日左右。这还不算途中所遭遇的盗匪与流民……等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所以你必须丢下我,带着卫家给的三千精骑,抛弃所有不需要的辎重,从此刻起,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路!”
“没有这个必要。”莫彬蔚摇头道,“毕竟豁县……”
卫新咏截口:“豁县那些人不是傻子!”他沉声道,“之前他们是好大的声势,甚至连玄甲卫都被他们弄得内讧,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但玄甲卫号称精锐,不过是跟那群成天无所事事的御林军比出来的!跟边军那是完全没法比!”
“之前他们能够一直占着豁县,一来是因为北面的戎患,牵扯了朝中君臣大部分注意力,二来是先帝昏庸、继而新帝登基,朝廷总有一番动荡,暂时没顾上他们——后来就是戎人围了帝都。若不是戎人阻断了朝廷对于玄甲卫的控制,加上前任御林军大统领顾孝德身死,玄甲卫绝不可能那么好对付!”
卫新咏咳嗽几声,赶紧又喝了口参茶,稳住气息,继续道,“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帝都失守,皇室与贵胄纷纷出逃!世家以下不算,海内六阀的本宗几乎都在或者说都有在帝都!三大边军全部被牵扯在内,哪怕是由于威远侯遇刺而乱成一团的东胡军,此刻也派出一部分精锐拼死赶往帝都!更不要说沈藏锋与苏秀茗都顺利从燕州之围中冲出,回他们的桑梓搬救兵!
“算一算日子,西凉军再迟缓,有沈藏锋亲至,也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动身了;而青州军本被泽州绊住手脚,帝都被围的消息传开后,本在江南的扶风堂三房之子苏鱼舞星夜赶赴泽州,强令迁移泽州附近一十
五县人口,动西南近三十万民夫昼夜赶工筑坝。尔后,掘开西南最大的水系梦华川,水淹泽州及左近十五县,水深过城,一夜淹死十万暹罗精锐!”
他目光平静,脸色却很郑重,“沈藏锋精明能干之名,早在穆休尔伏诛时就已暗暗传遍天下;这次苏氏收复泽州,苏鱼舞可谓是一淹成名!这两人既是名门之后,又是如此心狠手辣,豁县那些人只要没傻透,就决计不会再阻挡在青州军救援本宗的必经之路上!否则耽搁了苏家要人的性命,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苏氏雷霆之怒!就他们那样的土鸡瓦狗,如何能够抵挡得了一个阀阅不死不休的追杀?何况他们之前闹得轰轰烈烈抢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风头,即使同为盗匪与叛党中,也有许多人看他们不顺眼,巴不得趁这个机会借刀杀人!”
“所以你放心,不出意外的话,此刻豁县应该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卫新咏嘿然道,“你只管打着救援士族子弟的名号去,这一路上谁敢阻你,那就是与天下名门为敌!”
莫彬蔚皱眉思索片刻,道:“卫公子,当年你设计骗我杀了瑞羽堂侍卫后,与我分析天下大势,曾断言我若投奔士族麾下,他年必要后悔莫及!但照公子今日所言,这天下流民盗匪,竟皆不敢阻士族救援……岂不是说,纵然魏祚衰亡,士族仍旧昌盛,那为何公子当年要说我不该投奔士族呢?”
当年瑞羽堂的宋老夫人看中莫彬蔚诱杀戎人大将设路真伏干的才华,非常想招揽他为自己的嫡孙卫长风效劳。
那时候卫长风几次三番亲自拜访被软禁的莫彬蔚,虽然其时莫彬蔚对于卫家不愿意为他洗脱冤屈并夺回功劳颇为埋怨,但卫长风的礼贤下士给他的印象不错。就在他打算妥协时,卫新咏却先把他骗得手刃瑞羽堂派去监督他的侍卫,继而又向他坦白自己是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