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时,茶盏啪啦落地,碎得四分五裂,茶渍也溅得满地都是,狼狈不堪。
“一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来,用一年的时间来揪出那蛊母寄居之人,该是够了。”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回了话。
说着,瞳孔蓦的一缩,脸色幽远陈杂,继续道:“国师可否帮本宫算一个人名?”
国师未言话。
凤瑶全当他是默认,缓缓起身至不远的长桌后站定,抬手研磨,随即提笔蘸墨便在宣旨上写了几笔,仅是片刻,墨字已成,且也不待们墨迹全干,她便随手将宣纸拎来国师面前,自然而然的递他面前,“就算,这个人名。”
国师抬手将宣纸结果,落目在宣旨上的两字人名扫去,待得细细凝望片刻,才低低出声,“柳色如柔,飘絮扩散;襄,为解牢而耕之意,又为上举。是以,这二字若合在一起,倒也柔腻与勤上相抵。若此人不骄不躁,心无仇恨,尚可是个良善之人。但若,此人心有仇恨,壮志未酬,便无疑要,圆滑上进,不达目的便无休无止。”
无休无止……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陈杂。
国师抬眸朝她望来,“凤瑶,此人是何人?”
“一个风月场中的男人罢了。而今本宫正在考虑,留不留他。”凤瑶随口淡漠的出了声。
接连二事,心境终是受了影响,神情也幽远压抑,心口似也积攒了太多的疲倦与无力,排遣不得。
本以为身为大旭长公主,能处理好大旭朝政便可,奈何,却是内忧外患加身,重担如此,何能真正放松。
她姑苏凤瑶此生啊,算是要一辈子兢兢业业,休息不得,也顺心不得。
“风月场中的人,虽是有好有坏,但你身为大旭皇族,对那些人还是莫要多加接触。”正这时,国师深眼担忧的凝她,再度出了声。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本宫心底有数,多谢国师。”说着,话锋一转,“这些时日,便有劳国师多跟在幼帝身边,多加照料。而今已无它事了,国师早些回去休息吧。”
眼见凤瑶满面沉寂,神情不佳,国师眉头一皱,着实心忧。
只是,面前这女子,终也是要强之人,不喜人怜悯担忧甚至施舍,是以,有些宽慰之言许是对旁人有用,但对她,无疑是多说无益。
国师心头了然,在原地立了半晌,随即未多言,转身离去。
一时,殿内气氛彻底沉了下来,凤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而后满心陈杂的起了身,缓步至不远处的榻上休息。
翌日,早朝过后,凤瑶便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待午时已过,她才从御书房内出来,本是要朝凤栖宫行去,却在中道变了方向,朝幼帝寝殿行去。
今日的幼帝,气色又比昨日好了一重。赢易正陪他在殿中看书,两人竟看书看得出神,废寝忘食不说,竟连凤瑶入了寝殿都不自知。
“征儿与皇弟看的是什么,竟会如此出神。”待站定在软榻旁,凤瑶朝软榻上的二人出了声。
这话一出,幼帝与赢易才回神过来,双双抬眸朝凤瑶望来,幼帝则惊喜一笑,“看的是民间的小读物,里面的故事可好看了。阿姐怎过来了?”
幼帝蓦的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拉了凤瑶的手撒娇。
凤瑶不动声色的缓道:“而今正直正午,便来你这里蹭顿饭。却不料征儿与你三皇兄竟看书看得出神,连午膳时辰都忘了。”
幼帝忙道:“那些故事极是好看,征儿便看入神了,许是没听到许嬷嬷问征儿是否传膳。此际征儿便让许嬷嬷去传膳,阿姐在这里吃了午膳再走。”
凤瑶并未拒绝,微微点头。
赢易似是极为高兴,跑身至殿门口便朝许嬷嬷扯声吩咐。
凤瑶则垂眸朝赢易望来,只见他缓缓站起了身,乖巧平和的朝凤瑶望着,低道:“今日皇上说无聊,是以臣弟便将寝宫中的几本民间故事画册带来了,本是打算让皇上稍稍新鲜解乏,不料皇上竟看得入迷。”
“孩童本是喜欢故事,征儿看得入神也是自然。只是你身子也未康愈,凡事皆还是得以你自己身子要紧,若陪征儿陪得累了,便要早些回寝殿修养,亦或是让御医看看。”她稍稍放柔了语气。
赢易面色一暖,乖巧点头。
这时,幼帝已跑了回来,拉着凤瑶与赢易双双坐定在了圆桌旁。
宫奴上菜也是极快,片刻便已将面前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
凤瑶几人用膳时,气氛倒是极为谐和,幼帝一直小脸带笑,兴奋不浅,甚至还会捉起筷子为凤瑶与赢易碗中添菜。
待得膳食完毕,凤瑶并无耽搁,离了寝殿。
待回得凤栖宫时,还未入殿门,她便站定在殿门外,转眸朝门外宫奴吩咐,“去查查皇上昨日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宫奴急忙恭敬应声,小跑离开。
凤瑶径直踏步入殿,坐了半晌,便有小厮突然回殿而来,恭声道:“长公主。皇上昨日并未做过什么,仅是一直在殿中与三皇子休息,未见过什么人。”
凤瑶瞳孔一缩,点点头。
待沉默片刻,她神色微动,低沉而道:“去通知赢易一番,就说,下午之际,本宫要带他出宫一趟,让他准备准备。”
宫奴点点头,急忙转身出殿。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厚重压抑。
凤瑶端了茶盏,垂眸而饮,才陡然发觉,入口的差,竟是不知何时凉透。
大旭的初冬,着实并无凉寒,微风缕缕,金色阳光谐和,温润暖溢。四方之中,花木并未太过凋谢,甚至那些晚秋的海棠,竟仍开得繁盛。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周兵卫,浩然的队伍如蛇般蜿蜒往前。他们已是过了大盛的第一道关卡虎庸关,且还是一并不损的安然冲关。
因着下雨之故,天气严寒,飘雪如絮,虽是洁白,但却密集厚重,将地上与周遭树木上都全然铺了厚厚一层雪白。
整个天地之中,似如银装素裹,场面极是剔透壮观。然而却也正因如此,地上厚厚的冰雪覆盖,大树倒塌,官道已被全然埋入了雪堆里,早辨不轻何处是路,再加之雨水交加,行走艰难,颜墨白不得不吩咐一行人原地安营扎寨,待得精卫们将被雪堵塞的前路疏通,又待雨水减小才再上路。
精卫们当即得令,纷纷下马搭建帐篷。
这风呜呜吹拂,着实是寒凉彻骨,似要将整个人冻伤冻死一般。精卫们纷纷搓着手,动作略微僵硬迟缓,眉毛与睫毛上,也皆被冻成了冰渣子。
颜墨白的主帐最先被搭好,精卫怕颜墨白冻着,便先行在帐子内燃了火盆驱寒,伏鬼心细,也在帐内铺上了厚厚针毡,点了檀香,尽量将帐子弄出了半点文雅之气。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出帐而来,只见那满身雪白修条的人,正立在远处无人踩踏的冰雪上,身上的素白衣袍,几乎与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若非他墨发全数随意披散,他伏鬼定不能一眼认出他来。
“帐子已是搭建好。此处风大,不若皇上先回帐子休息。”
待站定在颜墨白身后,伏鬼低声恭敬的道了话。
他嗓音依旧煞气如常,清冷恭敬,本也是放缓放小了嗓音,奈何这话一出,竟还是震落了周遭树枝上的少许白雪。
“此地离下一关口,还有多远?”颜墨白沉默片刻,幽远无波的出了声。
他嗓音极是醇厚,也极是细微,似如随口一说似的,奈何那腔调中的沉寂与平静,似如千丈深潭一般,虽看似波澜不起,实则却是深沉无底,无人令人心生惧意。
伏鬼放眼朝前方那皑皑白雪的尽头凝了一眼,恭敬缓道:“许是还有三十里路。”说着,眼见颜墨白不说话,他生怕自家主子会心忧,继续道:“如今大盛大公主在我们手里,我们一路上自会行军大顺。前些日子过那虎庸关时,也是过得顺畅,想来下一个关口,也该过得顺畅才是。”
颜墨白神色微动,漆黑如墨的目光幽远平缓的落于前方,举手投足之下,皆是一派的清宁温雅。只是,太过温雅淡薄,便也可演变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虎庸关虽过得顺畅,虽也循着司徒凌燕所谓的虎庸关薄弱之处过关,不过,如此浩长的队伍蜿蜒而钱,阵状极大,便是那些镇守在虎庸关的大盛兵卫全然无觉,岂是可能?但若发觉,却又不出兵追来,又岂是可能?”
醇厚平缓的嗓音,游游荡荡,并无半许锋芒。
只是这话一出,伏鬼却被噎了后话,面色也陡然复杂开来。
是了,虎庸关过得的确太过顺畅了,且这一路行来,也无大盛的追兵袭击,时至今日,此行之中也是安然太平,全无任何异样,一切平静。而这般平静,可是平静得太过了?
伏鬼心口发紧,沉默片刻,终是全然反应过来,“皇上之意是,那些驻守在虎庸关的兵卫是有意不朝我们追来?又或许,是有意放我们入关?”
“司徒凌燕知晓虎庸关软肋之处,而那些行军作战的大盛兵卫,又何来不知虎庸关软肋之处?是以,软肋之处的地形非前面那般险峻,更该重兵把守,懈怠不得,但我们此行而来,却未见得任何大盛并未,也不曾受大盛兵力伏击,就论这点,许是大盛之人,的确是刻意让我们入关,从而,再联合下一关口的兵卫,以图对我大周兵力两面夹击。”
伏鬼瞳孔顿时一颤。
颜墨白不多言,仅是薄唇稍稍一勾,清俊风华的面容上绽开了一道浅浅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