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吗?”
待下得城楼,颜墨白突然问。
他并未垂头朝赢征望来一眼,反而是目光幽远的凝在前方,清清淡淡的问了一声。
赢征眼中略是有些湿润,咬牙坚强的道:“不怕。”
“好孩子。”颜墨白幽幽的回了句,赢征却不曾听入耳里,更也不曾因颜墨白这句破天荒道出的表扬之话而心生释然,反而是浑身越崩越紧,心境越来越沉重压抑,待得片刻后,终归忍不住唤道:“摄政王。”
颜墨白凝在远方的目光颤了两颤,眼底有恍如隔世之色浮动,沉默片刻,“嗯。”
“皇姐呢?”赢征深吸着气,浑身憋着情绪,极轻的问。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仅是牵着他缓缓往前,并未言话。
赢征候了片刻,眼中抑制不住的越发湿润,脱口的嗓音也越发的轻了半许,“今日,齐王与朕说,说皇姐在大英……坠崖了。此事,是否是真?”
尾音一落,颜墨白牵着他突然顿住。
赢征心头被一道道的不详之感填满,酸涩难耐。
两人双双缄默,一言未发。待得许久之后,冷风肃肃里,突然,颜墨白低低的回话,“你皇姐,的确坠崖了。但我对你保证,我日后定会将她找回来。”
赢征蓦地僵住,刹那之间,泪流满面。
大齐宫前之战,紧急而起,也紧急而停。就如前些日子大齐之军对大旭犯边之战一般,速战速决,大周全胜。
齐王被擒了,浑身是伤,瞳孔里迸发着凶兽似的震怒,被伏鬼亲自押解着入了宫门。其余大齐兵卫纷纷解甲投降,匍匐在地的跪成一片,再无恶斗之势。
齐王宫的大殿上,唯剩的几个齐国朝臣跪地,而殿中大部分站定着的,则是大周大军的副将。
主位的龙椅上,赢征与颜墨白并排而坐,双眼红肿,正努力的克制情绪,待得伏鬼将大齐帝王押着跪在殿下,颜墨白沉静幽远的朝他问:“你想他如何?是车裂,还是凌迟?”
赢征红肿的双眼朝满面血色的齐王落去,犹豫许久,低声道:“摄政王,不若将其贬为庶民,永世不让他翻身吧。”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幽沉如霜的目光朝赢征落来,“你不要他性命?”
赢征深吸了一口气,垂头下来,极是认真的摇头,“冤冤相报何时了,朕只是不愿当初大旭皇族的悲痛重蹈覆辙。倘若当初大盛能留得朕的父兄一命,母后也不会亡,皇姐也不会坠崖,朕也不会……家破人亡,一切,都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如今同样之事发生在齐王这里,朕也不愿意当初发生在大旭皇族之事,重蹈覆辙。”
颜墨白无声无息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清冷无波的出声,“身为君王,太过仁慈,并非好事。”
赢征苦涩笑笑,“摄政王不也是如此么?”
颜墨白面色极为难得的沉了半许,未回话,只是浑身气场越发冷冽慎人。
待得在场之人皆心生紧张之际,他突然出声,“齐王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再加之其野心磅礴,仇恨入骨,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他机会东山再起。”说着,目光朝伏鬼落来,“断其双腿,喂其蛊,将他与大齐宫妃皇嗣以及大齐太后一道,贬为庶民。”
伏鬼恭敬点头,差人将齐王拖走。
齐王犹如疯了般大笑起来,挑着嗓子开始怒骂,那些骂人之词极是逆耳犯上,惹得在场之人越是紧了心神,生怕皇位上的颜墨白会突然发怒。
然而最终,颜墨白终归是未发怒,只待齐王被拖走之后,他便将赢征交由许儒亦,而后领着伏鬼独自出殿。
偌大的齐国,就这么被短暂的攻克,一时之间,各地流言纷纷窜走,只道是颜墨白战无不胜,英猛无敌,乃千年难遇的枭雄与战神。
这些传言皆被添油加醋的传着,使得天下之人皆为之震撼,对颜墨白之名也是如雷贯耳,敬畏有加。
因着连续多日的赶路,此番终于闲了下来,伏鬼以调养身子为由,劝颜墨白在大齐宫中稍稍住些日子,待得身子大好之后再离开大齐也不迟。
颜墨白并未拒绝,仅朝伏鬼问,“大旭京都窝藏的那五千大齐细作……”
伏鬼垂头下来,恭道:“已有飞鸽传书而来,藏在大旭的五千大齐细作已主动而降。”
是吗?
颜墨白最后剩得的顾虑也全然消却,整个人也彻底的放松下来,只是如今无所事事,心中也开始空荡,便像是乍然间失了方向。
他开始亲自教赢征写字,只是更多的时候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凝着赢征,在他身上努力的寻找着凤瑶的影子,奈何,赢征是赢征,凤瑶是凤瑶,即便同胞而生,他也无法再赢征身上找到丝毫凤瑶的影子。
许是,凤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太过熟悉,无人能替,是以,纵是赢征与凤瑶双眼略是有些相似,但赢征的双眼并无凤瑶那般的清明镇定之色,是以,终究无法让他心头得到半分半毫的熟悉与宽慰。
一日之后,他自然而然的放弃教赢征写字了。
赢征略是诧异,却也并未询问缘由。许儒亦再度当起了皇傅一职,成日在齐王宫中为赢征授课。
而颜墨白则清清淡淡,无事可行,偶尔在寝殿昏沉沉的睡上一日,偶尔在齐王宫最高的阁楼上眺望一日,偶尔成日成日的抚着‘凤求凰’,任由手指破裂,鲜血染透那一根根透明的琴弦,似也浑然不知。
他开始怅惘,开始空荡,开始放空,开始颓然,开始会忘记束发,忘记衣带不曾全然系好,忘记让侍从为他刮胡,忘记用膳,忘记就寝,甚至,忘了还要离开这座齐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