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屋门吱呀而响,伏鬼便蓦地回头,便见悟净方丈已踏步出门,神情略是轻松,并无凝重之色。
伏鬼急忙迎上前去,急问:“方丈,我家主子如何了?”
悟净缓道:“无妨,只是情绪太过上涌,晕过去罢了。此番已然施针,待他睡醒之后,便会无恙。”
伏鬼顿时释然,当即道:“多谢悟净方丈了。”
悟净不再多言,由侍从领着入得后院歇息。
伏鬼当即差人将此番从大齐带来的东西全数在府中安置,随即又亲自出府,将府外小心翼翼等候着的青州县令挥退,待得一切完毕,归来之际,便闻颜墨白已在屋中唤他,“伏鬼。”
伏鬼面色一喜,当即入屋,待站定在颜墨白榻前,才见自家主子手中正握着那条黑鹰带回的衣带,细瘦的手指紧紧的将衣带捏着,甚至连带那张常日里苍白无色的面容,此际都破天荒的微微勾着唇角,瘦削的面容上竟是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许笑容,伏鬼看得发呆,待得蓦地回神,心头酸涩怅惘,大起大落,只道是自家的主子,沉寂了这么久,终于像是真正的,缓过来了。
眼睛再度不争气的有些酸涩,不知何故。
只道是当初叱咤沙场之际都不曾如这般女人似的容易落泪,大抵是心境太过的释然,大惊大吓之后,情绪上涌,便控制不住的落泪。
“伏鬼,差人抬水去主屋,朕,要回主屋沐浴。”
正这时,颜墨白再度道了话。
伏鬼紧紧垂头,刚毅站定,生怕自家主子会看到他湿润的眼睛,仅是强行按捺情绪,重重的点头。
待得侍奴将热水抬至主屋,颜墨白已由伏鬼搀着抵达主屋,随即就着热水沐浴。这一沐浴,竟是沐浴了许久,待得出浴之后,他着了崭新的白袍,也开始仔细的将胡渣修理,待得一切完毕,他又亲自擦干了头发,而后,亲自将墨发也束好了。
他终于开始改头换面,整个人虽是瘦削,面色仍旧染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浑身上下,终于恢复了半许生气。
伏鬼一直在旁伺候,许久之后,便闻颜墨白再度吩咐,“去将墨玄邀来,弄些酒菜,朕,要与墨玄好生叙旧。”
伏鬼急忙点头,出殿张罗,待得黄昏之际,酒菜已在桌上摆定,墨玄也缓步过来。
颜墨白邀墨玄一道坐下,开口一句,便是低哑幽远而道:“凤瑶与朕娘亲之事,多谢。”
墨玄难得见颜墨白这般客气,一时倒也有些不习惯,仅道:“皇上如今已是大英的主子,在下本为效忠大英皇族之人,是以,为皇上做事,本为应该,不敢得皇上这个‘谢’字。”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但若皇上当真想对在下示好,那便好生的活着吧。天下诸国,如今若要均衡,必得皇上来镇压,若不然,各国野心之人,怕是又得兴风,天下之中,也会又增浩劫。如今皇上既是得了天下,日后,便要好生治得天下,在下仍还是希望,皇上,能成天下之明君。再者,皇上身边之人,想必这些日子对皇上也是担忧入骨,且黑鹰努力传信而来,大旭长公主也还在努力的活着,争取要与皇上见面的那天,是以,还望皇上体恤己身,莫要辜负这么多人的期望而颓废丧志,且你如今的身子骨,情况并非全然乐观,皇上是聪明人,自该知晓不能一味的消沉下去,你若想当真与长公主再见面,便也务必得,好生活着。”
冗长的一席话,墨玄说得极为认真。
颜墨白则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何时之际,你墨玄竟也成如此唠叨之人。朕还记得,当初你对朕可是极其敌对。”说着,嗓音一挑,“当真是全然不恨朕了?”
墨玄低道:“倘若当真恨皇上,当初皇上从大英离开之际,在下便得出手报复了。在下并非庸人,一个人是好是坏,在下,尚且还看得清楚。再者,当初皇上虽是掳了在下的妻子,但却不曾对她半分恶待,甚至待得在下的妻子归来之际,竟还在帮着皇上说话,就凭此,皇上也是个磊落大义之人。在下对皇上,已无敌对,而是,敬佩。”
敬佩?
颜墨白似是略微诧异这二字,神色微动,突然便沉默下来。
待得片刻之后,他才怅惘而笑,“朕这一生,除了遇上凤瑶之外,其余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朕灭大楚,灭大盛,到头来,朕最该灭的人,却是朕的亲生父亲,呵。朕如此糊涂,连真正的身世都未弄清,墨玄公子还敬佩朕?”
墨玄面露复杂,并未言话。
颜墨白眼角一挑,继续慢条斯理的道:“只不过,朕之行事却无后悔,便是到了如今,朕也仍是要灭了大楚大盛。就如那楚王,迎娶了朕的娘亲,待朕的娘亲极为难得的对他心生好感,他则意志不坚,移情别恋于宠姬,最后害朕的娘亲沦落青州,楚王这负心之人,也是间接害了朕的娘亲。再论大盛,其一,大盛皇帝,最初负朕娘亲,明明已私定终身,却无勇气前来迎娶,本是一罪,当初司徒夙领军而来,令凤瑶城墙一跃,差点殒命,这是第二罪,朕当初有意夺得大楚,大盛竟还想来分一本羹,有意敌对于朕,这是,第三罪,如此一来,大盛之国,朕,自然也得拿下。”
墨玄抬头朝颜墨白扫了一眼,神色略微起伏,仍是未出声。
颜墨白勾唇而笑,“墨玄公子可是觉得朕行事太过极端?”
墨玄叹息一声,“也非极端。天下诸国,本是如此。这天底下,也历来都是胜者为赢败者为寇。”
他这话说得中立,并非评断所谓的好话。
颜墨白也不在意,仅是抬手亲自为墨玄的杯中倒了酒,随即举杯与墨玄道:“墨玄公子便是不说,朕也是觉得朕往日行径甚是极端。只不过,往日一切,朕皆不会后悔,独独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对凤瑶妥协,纵容她跟着朕去了大英,呵。”
说完,苍凉一笑。
墨玄稍稍端着酒盏与颜墨白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万事早已过去,天下也已大安,如今,皇上只需好生活着,好生治理天下江山,好生,等待长公主归来便可。”
颜墨白目光陡然颤了两颤,却又是片刻之间,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朕如今,也是如此想的。朕会等着,等凤瑶归来,无论多久,朕,都会等。”
说完,仰头便将杯中酒水饮尽。
接下来的时日,天气温和。
青州河畔的柳条也已然葱郁,脆绿成片,极是好看。
春风已绿了江南岸,各地之中,繁花大盛,碧水滔滔,大山之上皆已绿油成片,极为壮丽。
而离青州两百里开外的地方,却是有个峡谷,峡谷四方环绕的桃花已是全全盛开,粉红成片,微风荡来,桃花瓣在空中簌簌而起,洋洋洒洒,最后落下之际,犹如漫天之中撒下了粉红的花瓣之雨,惊艳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