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深山,深夜。
破庙四周那些木制的窗户被风吹的“咯咯”作响,破庙外空气冷到了极点,簇拥的小草被冻成了坚硬了狼牙。
一只不从哪儿来的缺了腿的野狗,它围着破庙门口的那片土地来来回回,直到最后一丝血迹被舔舐干净方才离去。
破庙里面漆黑一片,不时传来一阵阵咳嗽声,除了血腥味还有渐渐盖过血腥的酒味。
突然,破庙前那片空地上来了一个人,一个人黑衣、黑面纱、黑眼睛的人,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直到收紧的眼眶和额头上的皱纹渐渐放松淡去,他才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敲了几下没有人应答,他便推门而入。
破庙里坐着一个人,一个憔悴惨白的人,他坐在那里一边咳嗽一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可他还是不忘一口又一口的喝着酒。
“酒,你不能再喝了。”黑衣人走上前来关切的说道。
“你真是阴魂不散,什么地方都能找来。”娄夏气息微弱的说道。
“一个见不得人的人只可能出现在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所以找你并不算一件难事。”黑衣人笑了笑说道。
说罢,黑衣人便想走上前来。
娄夏赶紧挥手,示意对方不要靠近。
“你身上的伤再不彻底治愈会要了你的命。”黑衣人站住说道。
“普天之下能救我的人有很多,但你偏偏不是。”娄夏冷冷的说道。
“为什么?”黑衣人疑惑不解的问道。
“因为你只会杀人,你的手永远不会救人。”娄夏说道。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黑衣人反驳道。
说到这里时,黑衣人突然变得严肃,他站在那里抄起双手赫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要么他本身就没有错,如他而言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要么他就是错的太多,固然便不再觉得他杀人是种罪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三番五次救我?也不知道你为何阴魂不散的跟着?”娄夏说道。
“我说过了我是你父亲身前好友,故友遗孤我悉心照料难道有错吗?”黑衣人说道。
“好了,停,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请你离开吧。”娄夏指着门口的方向冷冷的说道。
“你就如此讨厌我。”黑衣人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语气有些凝重,可凝重之中又带着一些哽咽的寒心,若真如他所言娄夏乃他固友之子,那么如今他这般伤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相信这个世界上喜欢你的人不会太多。”娄夏说道。
“的确不多,但你父亲偏偏和我心心相惜。”黑衣人自豪的说道。
他不像是在说谎,因为这种自豪的喜悦感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不要再提我父亲,我虽不知父亲生前如何,但至少他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真英雄、真好汉,万万不可能交你这种狐朋狗友。”娄夏言辞凿凿的说道。
“英雄?好汉?当年你父亲便是被这两个给活活害死的,你现在走的路就是你父亲当年灭亡的路。”黑衣人指着娄夏教训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你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潜龙一旦人剑合一即入魔道,你一定会被世间正道审判的。”娄夏说道。
“正道?审判?我从来没有见过正道,也从未见到过正道的审判,包括你父亲也算不上正道。”黑衣人讥讽道。
“你走,赶紧走。”娄夏再次指着门口说道。
“你确定要我走?”黑衣人问道。
说话之间黑衣人的目光在破庙里四处游走,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头顶右侧的横梁之上。
“我走了,你怎么办?”黑衣人望着娄夏问道。
“你还没死,我就死不了。”娄夏冷冷的说道。
“现在你的命就像纸一样薄,方才门口经过那条瘸腿的野狗都可以要了你的命,更何况如今这里还有条更厉害一些的疯狗。”黑衣人瞟了瞟头顶右侧的横梁笑了笑说道。
“别伤害他,你赶紧走吧,我不用你管。”娄夏说道。
“若是我不伤他,他便会要你的命。”黑衣人说道。
“我的命用不着你来做主。”娄夏冷冷的说道。
“你比你父亲还要固执,但你能比你父亲好命,我走了。”黑衣人大声说道。
黑衣人故意说的很大声似乎有意让横梁之上躲藏之人听见。
只见黑衣人转身之后大步离去,脚步声一点点变远、一点点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方才一坨黑影从横梁之上落下,地上的灰尘被散开几步开外,来人低着头慢慢抬起来望向娄夏,来人眼神之中放着凶光,凶光利刃一般让人恐惧到窒息。
普天之下此时此刻最想娄夏死的人莫过于历晋南,然而面对最想要自己命的人娄夏却显得无比从容和淡定,如果还有酒他一定还会请对方喝杯酒。
“你早知我在上面?”历晋南冷冷的问道。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喜欢这个地方的人更不多,你我便是这少数人之间有少之又少的两个。”娄夏笑了笑说道。
与历晋南交谈,娄夏脸上多了些笑容和愉悦,这倒是令历晋南无比的费解。
“方才那人意欲救你,你对他冷言冷语;如今我要你的命,你却对我笑脸相迎,这是为什么?”历晋南好奇的问道。
“他要救我,我不愿让其救,所以冷言冷语。”娄夏微笑着说道。
“那我要杀你,你难道愿意让我杀。”历晋南说道。
“以你现在的剑法和功夫,十个病怏怏的我也不是对手,所以你只管杀便是了,没有人可以阻拦你。”娄夏笑了笑说道。
“你不怕死?”历晋南问道。
“怕,但为了某些东西我也能不怕。”娄夏说道。
“某些东西是什么东西?”历晋南继续问道。
“这种东西很奇妙,只能你身上有。”娄夏笑了笑说道。
“别扯了,我本相信兄弟情义,但现在我又不信了。”历晋南冷冷的反驳道。
“江湖之中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那种很奇妙的东西是愿意为了而死的冲动,正如你愿意为东方珀而死一样,这种冲动与任何情义都毫无关系。”娄夏笑了笑说道,
“说了这么多,你是想让我放过你。”历晋南摩拳擦掌的说道。
“你本来就下不去手杀我。”娄夏自信的说道。
说罢,娄夏继续摇晃着已经空了的酒壶。
酒壶已经空了,娄夏为何要去摇晃?
面对迎面而来的掌风,娄夏佯装镇定不闻不问,可他内心却比谁都要紧张和不安。
娄夏并未在意历晋南索命的毒掌,而是将目光锁死在门口那黑茫茫的一片,他有种预感若是历晋南这一掌落在他身上,那么同时历晋南也会立即毙命当场,因为他知道黑衣人其实从未真正离开。
“砰”的一声之后又跟着“砰”一声,此刻历晋南的掌已经落在娄夏胸膛,而娄夏手中的酒壶却飞出历晋南身后几丈开外与门外突然飞来的匕首撞击在一起。
历晋南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手在颤抖,他望着娄夏的目光开始躲闪,他不愿去相信身后所发生的一切,但身后的一切已经发生了。
娄夏本可以躲开历晋南这一掌,但娄夏却为了挡住历晋南身后的暗器放弃了躲避之机。
“为什么要救我?”历晋南傻傻的问道。
“我没有理由不救你,你的母亲千叮铃万嘱咐,一个母亲的愿望我无法不去实现它,你活着我就没有失信。”娄夏笑了笑说道。
“江湖情义都是空,你却为何要守信?”历晋南反问道。
“江湖始终都被信义驱使。”娄夏笑了笑说道。
“但你也是身不由己。”历晋南说道。
“没有身不由己,一切都是随心而为。”娄夏决绝的说道。
听完娄夏的一席话,历晋南不禁的连连后退,他低头望了望那只颤抖不已的手掌,他用另外一只手牢牢抓住这只手想要让它停止颤抖,可那只颤抖的手就像是犯了弥天大罪一般又怎能安静下来?
“你走吧!”娄夏冲着历晋南说道。
“我走了你怎么办?”历晋南问道。
“我的命给你留着,你随时来取。”娄夏笑了笑说道。
“我走,我走,我走......”历晋南语无伦次的说道。
说罢,历晋南踉踉跄跄的走出了破庙。
直到历晋南的身影消失不见,娄夏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脖子上青筋暴起,“哇”的一口鲜血吐到地上,人也随着倒地昏迷过去。
这时,黑衣人在一起出现在破庙门口。
黑衣人望着历晋南离开的方向,他目光充满了愤怒,这中愤怒无法比拟像是由前世今生积累下来的一样。
黑衣人想要杀历晋南易如反掌,但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做,至于为什么不那样做?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望向残破不堪伤横累累的娄夏时,黑衣人那冰冷的眸子中突然生起温情和怜爱之意。
旧伤加新伤,此刻娄夏的命已经危在旦夕。
黑衣人扶起娄夏以内息为其续命,尽管这样做是江湖人大忌,但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他想要所有人死但偏偏就要娄夏活,所有人都想娄夏死但偏偏有一个人愿意处处维护他,这就是江湖,江湖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