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一更,在十九楼弟子中也算的上颇有名气的家伙,当然并不是像沐如意一般,以天资闻名,而是因为一件口口相传的事。
摇一更一天只练一剑。
每逢第二楼弟子一日的功课结束,他才晃晃悠悠地从院子里走出来,拎着自己的剑,走到第二楼的溪水边,盘腿坐下,也不出剑,就这么阖眼呆坐着,一坐便是五个时辰,若不是他手掌轻轻抚着剑脊的动作,其余师兄弟都觉得这家伙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又在睡觉。
每到夕阳将落在山头时,摇一更才会缓缓睁开眼睛,而后递出一剑,也只有一剑,或是平砍,或是冲刺,或是横抹,都是些很基础的剑招,动作很慢,很轻,又不像是陷在泥泞般,倒像是刻意的放慢了动作。
就像他的动作一样,他的修为增长也很慢,但一步一步走的都很扎实。
此时的山峰,清风拂过,看台上陷入寂静,很安静,风吹拂的声音很清晰。
摇一更举着剑,一道道清风自四面八方涌来,盘旋在他的剑上,此起彼消,看起来像是一道白浪汹涌在他的剑上。
这一剑,蓄势太久。
久到陈安之有些发困,看着举剑的少年。
“陈师弟,你觉得沐姑娘能接下这一剑吗?”杜毅壮注意到陈安之脸上的表情,开口询问。
陈安之说道:“能不能接下这一剑我不知道,但若是我的话,我会趁他蓄势时,打断他的动作。”
陈安之不会让对方使出这一剑,倒不是因为接下与接不下的问题,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的行为很蠢,战场之上,殊死搏斗,每一秒都是极其珍贵,且不说剑修厮杀胜负只在一瞬间,就算是面对武夫,这么久的时间也足以让对方近身。
所以,这位大剑仙从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的剑,比较快。
摇一更突然松开手,他的剑飞到高空,发出阵阵风啸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狂风过境。
那把剑划出一道弧线,仔细看去,也不过是简单的劈砍,伴着清风,落了下来。
一条雪白长线自这头冲向那头,如溪水倾泻,如清风扑面。
在少女面前有两道选择,一是躲开,二是硬抗。
没有犹豫,她要硬接下这一道剑气,在少女心中,若是躲开这一剑,又怎么算得上大剑仙。
沐如意面色一沉,体内灵气尽出,盯着那道白线,一手在身前掐诀,一手握着长剑,剑身散发出一圈淡淡的涟漪。
砰的一声。
白线瞬间散开,剑气如溪水遇顽石,顺着涟漪边缘倾淌分开,沐如意以灵气凝聚的屏障挡住大部分剑气。
只是剑气未散,还在不断向前。
雪白道袍少女吃力,身形往前倾斜,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身子因着剑气的推进,又向后倒退一丈左右,石台上多出两道约有两尺深的沟壑,像是被双腿犁出来一样。
剑锋与剑气交接绽放出绚烂白芒。
摇一更一天只练一剑,也只有一剑,这一剑被他称为清风万里。
他自认为资质平庸,领悟剑招又慢又没灵性,所以他坐在溪边,每天练习劈、刺、点、抹这些基础剑招,直到现在,他虽然也没有领悟出什么特别的剑意,但对于一招一式早已了然于胸,也在每日听风听雨的期间,捕捉到一丝风,凌冽如剑的风。
所以,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积蓄着这一剑,他知道自己不如沐如意,即使高了对方一个小境界,也不过是占了年岁长的光。
那道清风剑气在沐如意的身前久久没有消散。
摇一更的脸色逐渐苍白,两眼通红布满血丝,虽然少年的嘴上埋怨着麻烦,可他比任何人更迫切这一场大试的胜利。
这是少年的倔强,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赢,一定要赢。”
硬抗下这道剑气的少女也不好受,手中长剑因剑气冲撞震动不已,沐如意体内灵海掀起惊涛骇浪,蒸腾灵气犹如龙行于水,于全身经络奔走起来,最终游离至双臂之上。
清风剑气攻势迅猛,但被抵挡之后,便如风入密林,剑风气势由盛转衰,渐渐地开始消散,只是残余的清风,依旧咄咄逼人,却再也无法推进半分距离。
沐如意得到一丝缓和,察觉到剑气已有颓势,看着那道清风剑气,体内残余的灵气沿着长剑迸发出来,捕捉到那丝不甘的剑意,初时一愣,随即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手中长剑以一种奇怪的轨迹,轻轻摆动起来。
白玉台上,几位老家伙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看出沐如意的用意,她在感悟摇一更的剑意。
三洲五地剑修成千上万,其剑意千姿百态,各有不同,沐如意身为先天剑心,对剑意的感悟更深,也更加真切,所以她极敏锐的察觉到清风剑气的攻势已去,所以她此刻在观风悟剑意。
而与此同时,沐如意脚下平地开始激荡起风。
摇一更的这一剑,几乎将他的家底抽空,此刻灵气荡然无存,眼看着清风剑气将要消散,又看到沐如意似有所悟的表情,难免露出一丝悲色,身躯已经摇摇欲坠。
怎能不心如死灰?
有些东西,是一开始便注定的。
哪怕你为此付出很多。
但不行,终究是不行。
摇一更垂下头看着手中的长剑,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个废物,他把视线放平,看着沉浸在剑意中的少女,露出一丝苦笑。
在先天剑心眼里,像我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废物吧。
大道泥泞,崎岖难行。
不过自己好像也没有后悔过,大道之上,天才与庸人齐行,无论先后。
略作惆怅后,摇一更的眸中,像是有漫天碎星渐渐聚集起来,像是有了光。
“那个家伙叫什么来着?就快输的那个男的。”洛三千想了想,突然问道。
叶简汐不满道:“那是摇师兄,要喊师兄的。”
————
大梁国土某座小镇上空,叶放蓝眯着眼睛,注视下方的那位读书郎。
一直寡言的金甲侍卫突然开口道:“大人,那少年悟性一般,并不是读书种子,您怎么就看中他?”
叶放蓝指了指,没有说话。
金甲侍卫木器瞪大眼睛,顺着老人的手指望去,只见有个身高跟手掌差不多的青衣小童,他趴在少年的肩头,小手捧着脸颊看书本,赤着小脚来回踢踏着。
光线不太明亮,书生微微往前弓腰,眯起眼睛。
青衣小童稳不住,一下子栽了下去,小脸砸在书本上,叫他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好容易站直身子,小手指着书生极不满的跺了跺脚。
而书生没有丝毫反应,像是没看到小童。
接着小家伙又歪着小脑袋看着书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身子浮空而起,小小的手掌推着书生的额头,好像要让书生离远一点。
金甲侍卫说道:“书童伴身,是福亦是祸。”
叶放蓝背负起双手,转身向前方走去,“派人看着他,但无论发生什么,不准出手相助,直到他走到大梁京城,那就把他领到我门下。”
金甲侍卫点头,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他跟在这位老人身边近三十年,怎能不知老人令人在他左右,这意思明显是已把这位书生看作弟子。
只是不知是书童伴身,还是在菜摊前的那番谈话,让这位挑剔的老人动了收徒的念头。
————
今天忙毕业的事,就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