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终于被带离了皇宫,不知去向。皇帝没有杀他,纵然嘴上说着问心无愧,可终究,是有愧的。
几年后,皇帝终于熬不过天命,王朝气数已尽,勉强逆天而行,终究落了个早逝的下场。
五岁的鲁正礼连夜被老嬷嬷带进皇后的寝宫,便在这样的一无所知中,对着皇后磕头,在那份不知道写了什么的诏书上,按下手印。
他登基了,在一个燥热的午后,站在空旷的宫殿前,接受天下人的朝拜。
而他,面对整个天下,渺小又无助。
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手里那只偷偷带来的蛐蛐,已被紧张的他失手捏死。
天下是他的了。
可他却不是自己的了。
皇后垂帘听政,他只是一具傀儡。
他只知道,无论自己多热,流了多少汗,都不能动。一定要端端正正的坐在龙椅上,听那些他听不懂的话,再说那些说不明白的话。
所幸他只是个孩子。
无论是皇室的孩子,还是平民的孩子,只要是个孩子,终归是要听大人摆布的。这个道理,从宫内到宫外,从豪宅府邸到农舍田院,都适用。
小孩子,只要没长大,便都是傀儡。
所以他过的并不艰难,只是有些寂寞。
他原本不是那么寂寞,原来还有人陪他。那个唱歌哄他睡觉的小宫女,也随着他渐渐长大,终于长到花季,开出花朵。
于是他不仅离不开小宫女的歌声,也渐渐离不开小宫女的笑声,离不开小宫女身上的香味,离不开她偶尔冒犯时带来的温软触感。
她和别的宫女都不一样,她有着像那朝霞的灿烂笑容。在这死气沉沉的皇宫中,她就是他唯一的光。
就像他的母妃,也曾是他父亲的光。
也曾,是那个天资卓绝,仗剑江湖的风流剑仙的光。
已成太后的女人问他:“你很喜欢她。”
“喜欢,很喜欢。”他说了两个喜欢,显得那么迫不及待。
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喜欢,那是他的骄傲。一个拥有天下却没有自己的人,唯一的骄傲。
太后说:“那大将军之女呢,她以后要成为你的妻子,母仪天下。”
他说:“我不喜欢她,她好凶,老是要打我。还是姐姐好,姐姐最疼我了。每次被那个坏女人打了,都是姐姐来哄我的。”
太后说:“她只是一个贱婢,你不能叫她姐姐。”
他说:“我就要,她就是我姐姐,我以后要娶她!”
太后说:“你再说一次。”
他说:“我要娶她!”
太后忽然笑了,她笑着说:“果然是他的孽种,虽然长得与那贱货更像一些,但这喜欢下贱货色的滥情脾性倒是和他一模一样。你回答本宫,你喜欢她什么?”
他听不明白那么多的恶意字句,毕竟在这个皇宫中,没人敢说这些话给他听。他只听懂了太后问他喜欢她什么,于是他真诚的说道:“我喜欢姐姐的声音,喜欢姐姐唱歌给我听,还喜欢姐姐对我笑。姐姐笑得特别好看。”
于是就在这一夜,他亲眼看着那个或许是他最心爱的人,在他面前,被几个卑贱的奴才划破了脸,割掉了舌头。
太后看着两个痛苦流泪的人,她很喜欢这种时刻,她很快乐。
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让鲁家皇室喜欢的女子在她面前枯萎,一直都是她最大的快乐。
于是她捏着宫女的下巴,对着被侍卫死死按住的鲁正礼说:“你不是喜欢看她笑吗,她现在笑不出来了,你还喜欢吗?”
鲁正礼眼中满是泪水,他想要骂她,却说不出骂人的词汇。他又想救她,可娇生惯养的金玉皮囊,怎么反抗的了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内侍卫。
太后很满意他的表现,她开心的说道:“作为对你的奖励,我让她给你一个笑容如何?”
然后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匕首,将它插入宫女口中,慢慢向两边拉扯。
她说:“我让她,给你一个,大大的笑脸。”
撕心裂肺的哭喊,已不知道是从谁口中喊出。这是鲁正礼最不愿想起的一段回忆,比母妃的死,还要让他抗拒。
他并不知道那个宫女的结局,心力交瘁下,他早早的晕了过去。那个心爱的姐姐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的画面,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于是这一次,这一段回忆,便过得很快。以至于他都没有看到事情是如何开始,便已经要面临结局。
那个结局就是,大将军之子,新晋的骠骑将军,一路杀入皇宫,对着已成皇后的妹妹说。
“我来接你回家了。”
便不再理睬太后那张充满戾气和恶毒的可怖老脸,带着自己的妹妹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宫。
从头到尾,未看过皇位上那个少年一眼。
自然也无人看到,那个亡了国的皇帝,此刻,却是笑了。
终于笑了。
梦境到此,终于结束,即使没有人呼喊,鲁正礼也自然而然的睁开了眼睛。
他曾爱过两个人,一个让他出生的母亲,一个陪他长大的姐姐,都因为他而死。
现在,眼前是他爱上的第三个人,一张绝美的面容对他温柔笑着。
这是他一眼便刻在了心上的容颜,是他所有的朝思暮想和失魂落魄。
“公子醒过来了。”绿衣女子吐气如兰,一颦一笑,都让鲁正礼心驰神往。
皇宫对他来说一直是个囚笼,与其说大将军谋反是在害他,不如说是在救他。他离开了皇宫,终于可以爱人,所以他总是在花丛中流连忘返。
可是如今,终于遇到了爱人,却是求之不得。
“我叫鲁正礼。”他说道,他希望,她记住。
“我知道。”绿衣温柔的说,她总是这样温柔,“公子晕过去之时,说起过。”
话提及此,鲁正礼忽然记起之前的处境,环顾一周竟还是在这个干净的像厢房的牢房里。
一时间千头万绪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干脆随便挑了一个问题随口问道:“那老怪物呢?”
女子温言提醒道:“公子切莫不敬,前辈已予了公子一份天大机缘。”
随后一指狱中一黑暗处,道:“他已睡过去。”
鲁正礼道:“他怎么了。”
绿衣看着他,神情欲言又止,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如实相告:“老前辈听了公子自报姓名,便改变了神色,先是发狂捶地,而后又抱着公子哭泣。最后要奴家为公子处理伤势,然后亲自传功给公子。”
鲁正礼不解道:“传功?传什么功?”
绿衣道:“前辈以精纯内力传入公子体内,打通奇经八脉,洗练筋骨,为公子重塑肉身。”
说完忽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小女儿神情,小心翼翼的害羞道:“奴家……若是失言公子莫怪,奴家……奴家可以摸一下吗?”
鲁正礼疑惑道:“哈?”
绿衣即使被老人掐住脖子几近昏厥时说话姿态也是从容有礼,此刻却一改之前冷静模样,调皮的伸手摸了一下鲁正礼的头。摸完赶紧缩回手,耸了一下肩头对着鲁正礼吐了一下舌头。
这些俏皮举止,把鲁正礼迷得神魂颠倒,却一点没感觉到,女子摸头时诡异的冰凉触感。
他不知,如今自己,三千烦恼丝,一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