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崖上,荀川跃下龙头,看着眼前的白眉老人拔下了一根龙须,双手在搓揉之间,有一线毫光晶莹剔透,一柄剑身通透的长剑逐渐成型,它所折射出来光芒映在荀川的双眼之间,也不觉的刺眼。
老人走近,伸手将剑横于胸前。
荀川跪拜。
老人皱眉。
“我乃桃山剑宗第十八代掌教伏龙图,今有雏凤入我白鹭峰随我修行,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师徒相称,此剑名龙须,当你桃山第一剑,愿接否?”
“弟子荀川愿意!”
荀川抬起双手,不过老人手里的那把剑却是迟迟没落下。
“可想明白了,不在琢磨琢磨?”
你到底给不给?
荀川脑中突然闪现出另一个少年人此刻面对此时情形表现出来的画面,他摇了摇头,驱赶出这个想法。
老人眉头舒展。
“怎么,不愿意?”
“不,弟子接剑。”
————
周豪看着手中的半截鹿角,料是他见多识广,也着实惊讶于这鹿的肉身之上,竟然能生长出这般的剑刃锋芒。
“剑曰鹿鸣,此剑与此鹿皆是与你有缘,望徒儿以后善待之。”
就在不久前,眼前这个看上去也就三十几岁的美丽道姑以手作刀,一掌削去白鹿的一支鹿角赠与自己,周豪惊诧之余,亦是喜形于色,他随手挥舞了两下,不敢太过造次,停下后,又看向身旁那只爬下地上,变的病恹恹的缺角白鹿,他走了过去,即便不蹲下身子,那白鹿也足足有他胸口般高大。
“你今日成全了我,他日我必不负你,这是我周豪的承诺。”
周豪一言既出,白鹿似是通了灵般扬天长鸣,连同他手中的剑,也发出了微微的共振。
“走吧,还有事情要交待给你。”
道姑转过身,正欲离去,周豪追了上去,道:“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他正欲下跪,哪知胸前遭到一股强劲气流重创,整个人倒飞五丈远,瘫倒在地。
白鹿弹身而去,跑到他身边,低头用半只鹿角拱着他的胳臂,示意他赶紧站起来。
神智正在迷糊晃荡间的周豪,听见了自己那个道姑师傅如此说了一句话……
————
桃山的十里桃林不是说这儿就只有十里,而是外人到此,只能走十里,若是多走一步,必是命丧剑下。
剑宗收徒,自古以来有着两个规矩,一就是求道者欲先堪破自身心像,明白自己的所执所妄;二既是在这十里桃林之中,折下一枝桃木,而这一枝桃木,通常会成为剑宗弟子的第一把剑。
世人都知道,桃山剑宗弟子的剑匣内,一般都装有两把剑,一把桃木,一把青锋,前者降妖,后者卫道。
剑宗,无剑不成宗。
所以,想进剑宗,必先有剑。
送剑这种好事儿,魏笠自然是没有的,心像世界中的石碑连通着外面这片十里桃林,而那谶言也换成了另一句话,叫“三尺桃木叩仙门。”
一开始魏笠还觉得自己这谶言咋就能多出三个字儿来,后来回过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嗨~”地叹了一口气,听昨夜道观里的那帮子人说,桃山龙门九年一开,他琢磨自己要是没留在这桃山,下一次想要知道自己的谶言岂不是还要等九年?
我现在家都没得回,上哪给你待九年去?
魏笠心里腹诽着,望着这漫山遍野的桃树,折下一根树枝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折下一根桃枝难吗?
当然不难。
魏笠走到一颗桃树下,轻轻一跃,轻而易举地摘下一根如大指粗细的桃枝,脸上洋洋得意。
可是当他脸上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开,就见手里的桃枝霎时间变成了朵朵桃花,随风飞远。
笑容渐渐消失。
不死心的他又在临近桃树上摘下了几枝桃木,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都试过了,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拿到手上的一瞬间就变成点点花瓣。
魏笠看着自己的掌心,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带有微微的桃香。
遇到这种问题的不止他一个人,十里桃林之内,从谶言碑里走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面对着眼前同样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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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晏的女子领着自己这个新入门的师弟,行走在白鹭峰的山道间。
两个人似乎都是性格内敛,不善多言的那种人,一路上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是在先前伏龙图吩咐交待时,相互介绍了一番而已。
女子名叫晏还真,剑宗掌门伏龙图就收过三个弟子,她是第二个,如今,也有了第三个。
“师姐,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身后,小师弟开了口。
“你说。”
“师傅他,不,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晏还真停下了脚步,略一转身,上下打量了自己这个师弟一番,语气淡然道:“你不像是会提出这种问题的人。”
“只是好奇。”
两人继续前行。
“白鹭峰的朝霞和夕阳是最美的,下雨天的时候雨打桃的景色和声响也不错,闲时看看云海翻腾亦算是一种修心修性的好方式,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找到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
前方晏还真答非所问的说着,不过荀川知道,这些可能在未来的日子里,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每一个在谶言碑里堪破心像的人,都会进入十里桃林进行最后一次的砥砺。”
“为什么我不用?”
晏还真瞧了一眼荀川手上的龙须剑,道:“因为我们的心像不在里面,所以,无法堪破心像,自然也就用不了桃剑。”
我们?
荀川抓住了一个词。
“而要过桃林,就必须明白一个桃山弟子都必须遵守的原则。”
晏还真右手伸出两指,轻轻一扫,荀川手上那把龙须剑倏忽飞离,竖直笔立地悬停在二人眼前。
“他是你的剑,终有一日,你会如臂使指般的使用它,对吗?”
荀川点了点头。
晏还真朱唇轻起,徐徐道:“那么师弟,可曾见过剑弯腰?”
荀川哑然,自己的剑虽是由龙须制成带有一定的柔韧,但经过伏龙图的再造,已是锋芒毕露,现在让它整个剑身弯曲已然是不可能事了。
晏还真微曲着手指,那停滞在半空的龙须剑像是遇到一股无形的强压,剑身竟随着手指震颤起来,但笔直的剑身没有丝毫弯曲的迹象。
“嗡~嗡~嗡~”
剑有悲鸣之声,强压之下已到极限,在继续僵持下去,怕是要落个蹦碎的下场,而反观晏还真,面带轻松,尚有余力。
“师姐,剑怎么可能弯腰呢?要是真的弯下腰,岂不是折了!”荀川忙道。
晏还真玉指一弹,龙须没有了压力,慌忙飞回荀川的身边掉了下来,后者伸手握住。
“木不折,剑不弯,人亦如是。”
飒爽女子取下自己腰间的黑色葫芦,仰起头,轻轻吞了一小口里面的陈酿,用手背擦了擦嘴,半侧过头,道:“就连我,也没办法让桃山的剑弯下腰,所以在桃山,师弟你得记住,我剑宗弟子,不躬身、不下跪、不委曲求全、不低头折节、身当如青锋,立于天地间。”
缥缈山中,铃声清脆,青山绿水,有桃红点缀,美酒作料。
彼时的桃山剑子,虽是女儿身,但亦有说不出的写意潇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