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知礼堂的山道上,商若葳低着个头,面上显得有些心事,没有要发作的样子,这倒让魏笠有些不习惯了。
对于眼前这位长扬峰师妹,魏笠可不敢拿出跟楚称心般的态度,老实讲,他真的很不擅长跟此类传统内敛的女生打交道,有道是人以群分,两人若是性格相近,话自然也就多了,可若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还真没啥能聊的,何况魏笠现在老是觉得自己在商若葳心中的印象特轻浮,除了说正事儿,说啥都是耍流氓。
两人一路无话,等快了知礼堂,商若葳这才开口说了一句:“今早陆师兄说你有事,要耽搁一天的修行,我原以为是你昨日伤得太重一直强撑着,所以午间便是去看望你与诚诚……”
魏笠寻思这陆师兄还真是未卜先知,难道自己去清都的事儿也被他知道了?
少年双手交叉靠在脑后,“还行,就是浑身酸疼,能忍住,不严重。”
商若葳看着他无所谓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问道:“昨日没见你鼻梁有伤,怎么今日涂上药膏了?”
说谎话,魏笠是张口就来,“这不是身上有伤嘛,昨天回屋的时候一个没站住,摔了一跤,不打紧。”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魏笠斜眼看了一下姑娘,突然听到她说道:“虽说你身上有伤,修行不宜太过,但今早戚舞阳成功登上了一楼,大伙儿很是提气,都想早日跨过修行的门槛,你平时就懒散,余下时日可千万莫在懈怠了……”
魏笠移开视线,鼻中嗯了一声。
习惯了少年素日里嬉笑多言的性子,见到他此时的一反常态,商若葳亦是好奇地偷偷看了他一眼……
午后,知礼堂前的校场。
有所听闻,但不曾见识的魏笠是眼睁睁地看着戚舞阳的木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形。
因伤缺课数十日的他,修为进度不仅没有落后,反而超过众人,一回来便是给众位同门及长老一个惊喜,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为此,那个有着乘云之志的少年给出的说辞,是因为自夜猎受伤之后,明白了自己身处险地却未有自保之力,心中羞愧难当,侥幸活命后知弱而图强,所以即便是在养伤期间,对于一些力所能及的修行也未曾怠惰,在旁的陆北辞也证言道,自己每次去探望戚师弟,都会事无巨细地被求教一番修行事,少年进取奋学之心,实属难能可贵。
可能是这一连几日,所谓的“天才”见多了,魏笠心中也就没了什么大波澜,不过戚舞阳能在养伤期间进步神速,这让他多多少少还是带有了几分好奇。
长扬峰下午例行的不射之射,今天似乎成为了戚舞阳的主场,那剑一次又一次地在空中回旋,方位随心所至,虽是每射出一次便是要歇上一会,不过还是让在场众人看的羡慕至极,每次间歇,便会有一堆人上前求救,等到射剑之时又默默在旁观摩。
反观魏笠,由于身上疼痛难当,所以少年坚持的时间还没有以往来的长久,这不禁让在旁监督的解真长老皱起眉头,这位长老平时就对魏笠几个跳脱的弟子就没啥好脸色,如今就更谈不上什么关心,只是吩咐陆北辞继续看管,而自己走到戚舞阳身边,然后单独叫来的商若葳,悉心指点起来。
魏笠的不射之射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这里面,薛观教给他的移情之法起了很大的作用,让他在每次射剑之时思绪渐渐稳定,脑中一有分神,就不断暗示自己要稳如青山,尽管潜移默化需要时间,可是自己射剑前预想的剑道轨迹,在脑中已是清晰了不少,如果那参玄藏气的功夫能在走上几步,估计离功成也就不远了。
不过魏笠的剑,却依旧没有一次离过弦。
这一次,他准备好了,也想好了,但就是未能出剑,说到底,可能还是因为心中藏起来的小小攀比心思。
射无所得便不射,一射既出,便是要求一个有所得才行。
下午的武课结束,解真长老叫住了戚、商二人,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后,他对着众人说道,凡是以后踏入一楼的弟子,不射之射业有所成,往后授课就皆由他来接手。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怀揣着不同心思散去。
陆北辞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魏笠,寻了一处僻静角落,面色凝重道:“今晨我前往清都,罗长老叫让我莫要过问你往后的修行,只管按照寻常步骤教你……”
魏笠心里确实想把此间缘由一并说于陆北辞,但想到先前答应过老人守口如瓶,又不禁沉默起来。
陆北辞见此轻叹道:“罗长老在剑宗地位特殊,不受七峰及执剑堂管辖,你与他之事我也不敢过问,但此人性格怪诞不经,做起事来更是百无禁忌随心所欲,若是日后遇到麻烦,应及时告知师兄及长老,要是不便,可私下来找我。”
他面露关切之意,“魏师弟,你要记住,你始终是我长扬一脉的弟子,你的事我会找个时间与师父说明。”
魏笠点了点头,“知道了,多谢陆师兄。”
陆北辞拍了拍魏笠的肩膀,“如果是在外惹事了,千万别一个人担着,告诉师兄,我会替你分担。”
少年心中感动,此刻陆北辞在他的心中,就真如大哥哥一般被他所敬重,地位似乎要比那未曾见过面的师父都要来的重上几分,少年郑重施完一礼后,小心问道:“陆师兄,这罗长老跟我长扬峰是何关系啊?”
陆北辞不料少年有此一问,自己也是头绪不明,“传言罗长老剑术通天,但他坐镇清都峰多年我也未曾见识过,所以其中隐情我也无从得知,只是关于清都峰,有一事可以让你提前知晓……”
魏笠竖起了耳朵,只听陆北辞缓缓道:“清都峰下,镇压着桃山近百年来降服的邪祟,那日龙门开启,罗长老的弟子……就是那位楚师妹,想必你们两人也见过了,她放火烧山引罗长老亲自下峰捉拿,你遇到的蛇妖就是乘此间隙,从峰中逃窜出来的。”
魏笠大吃一惊,难怪昨晚楚称心说自己折剑这件事也与她有关,这样看来的话,好像还真有些冥冥中自有定数的意思。
……
……
入夜时分,魏笠先去了一次值更亭留下了一张纸条,将自己无法陪同薛观巡夜的事儿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方才觉得心安理得的去了清都峰。
没能学到薛观看星星的本事,魏笠还是有些遗憾,因为他真的很喜欢这种类似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本事,特别是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更是如此了。
到达参玄洞时,那个面目与性格皆是怪异的老人正在抬头观月,山中本就寂寥,没有楚称心在旁陪伴,老人此刻看上去更是孑然一身,魏笠走上前去,老人侧过身来,只露出了半张慈祥面孔。
魏笠左右扫视了一圈,没看见楚称心的身影,即便有些纳闷,但仍是毕恭毕敬道:“晚辈来迟,有劳老前辈等候。”
罗翦谈谈道:“你小子还不值得我等……”
说罢,他近身走到魏笠身边,老人身形高大,即便魏笠已经不算矮小,亦是要稍微仰视老人,只听他问道:“九式剑学去了几式?”
少年老实回答,“陆师兄说贪多嚼不烂,所以目前只学了起、承、转、合四式剑法。”
老人点点头,又问道:“惯用手是哪一只?”
魏笠不明所以,傻傻答道:“右手啊。”
这话音刚落,自己的右手就被老人轻轻抬起,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咔嚓”一声,随后右手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直接捂着右臂跪了下去,他的头磕在地面之上,额头冷汗津津而下,嘴里忍不住的哀嚎。
老人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小子你在给谁磕头呢?要是被旁人看见,又得记一大过,还不赶紧站起来。”
魏笠愤恨不已,手臂的剧烈疼痛让他缓了好一阵子,直到一刻钟之后才喘着粗气,颤颤巍巍抱着自己的右臂站了起来。
老人的视线随着少年的起身而抬起,“从今日起,左手练剑。”
魏笠疼的牙关打颤,“这是为什么?”
老人笑着,嘴上轻描淡写道:“因为老夫,惯用左手。”
手臂被其折得脱臼的凄惨少年怒不可遏,双眼都快冒出火来,但此刻愈是想要发作,就愈是显得于事无补,自己在老人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了,他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是这片辽阔山脉中的一座孤山,心中不断移情,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薛观教你的这自欺欺人的法子,还真是教对人了。”老人在旁揶揄道。
当魏笠再次睁开双眼,疼痛不减可心情已是平复了不少,此时与这怪老头做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是盯住老人沉默不语。
就在此刻,魏笠耳边陡然响起一阵裹挟着劲风而来的清脆剑鸣,绕梁剑乘风而来,罗翦左手一抬,那手仿佛是有磁力一般,只见他手掌一立,轻轻一抹,绕梁剑剑柄死死贴在手心之上,以此为圆心,竟是如同车轴急速旋转了起来。
老人起腕而剑止,随后翻腕反拿,一连串反手动作的长扬桃山九式剑接连递出,而与正手动作有所不同的是,老人在反手的过程中不似陆北辞那般一直扬剑在空,而是扬持有度,每一次绕梁剑离手之后,总会以最为简单及直接的方式快速回返,就像是手与剑的中间缠着一根无形的线,只需轻轻一拉,来去左右都可操控自如,比那刚放出不到几尺的风筝都要灵活。
老人打出的招式不多,正是魏笠目前所会的起承转合四式,可反手动作并非是将正手动作的劈改为削、点该为刺那么简单,魏笠习剑日子不长,可许多基本动作都已经领会,他明白,这反手使剑注定是没办法像正手那般灵活的,因为许多动作反手做出来相当不便,或是根本就做不出来。
魏笠看的目不转睛,不断与上次陆北辞的正手剑做着对比,慢慢心中已有定论。
再一次当剑回转在手时,老人收剑问道。
“魏小子,看出些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