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斯击败奇拉的事情并没有在风暴崖为人津津乐道很长时间。很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抢过了人们的注意力。
两日之后,期待了许久的漫天大雪终于被撒向了拉弗诺尔山的山顶。
整个风暴崖城堡,都在一天之内顶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糕。天气如往常一样的低沉,见不到多少阳光,整座城堡理应浸淫在一片阴郁的气氛当中——
事实并不是这样。
操练场上,裹着厚重长衣的侍从们正忙得不可开交,聚集在这里的人也显然比往常要稠密许多,甚至不少平时鲜能见到的圣骑士大人们都聚集在此;操练场的各处都树立起了绘着不同纹章的旗帜,场地内的积雪也被极有效率地清理干净。
在风暴崖这样一个孤寂的小城堡里,能有如此影响力的活动一手就数得过来——
这是扈从冠军赛开始的日子。
参赛的扈从已经披挂齐整,乘着高大健壮的马匹,擎着装饰华丽的骑枪,列队进了场。围观的扈从们并没有隆重正式地表示欢迎,而在席的圣骑士们也并没有站得笔挺、行礼致意;毫无纪律地大声喧哗,放声大笑,甚至将平日完全用不上的饷金随意地丢进场地里;随处可见供应麦酒的台位,供士兵们随时随地免费取用——除了忙碌的侍从们,所有人都表现得相当随意。
与其说这是一场比赛,不如说是一场一年一度的狂欢。
只有三位圣骑士缺席了这场狂欢。
*
“呦,泽文,在吗?”
丹希的脑袋不合时宜地探进房间,鬼头鬼脑地四下扫视了一番。
“有事说。”
正在批阅公书的泽文头也没抬地回答。
“这么忙吗,你小子?”
“来自尼安特宫的命令,以及来自各个常规军团的例常报告。”他简短地回答道,对信件的内容只字不提,手头的鹰羽笔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哈,当初你小子离家出走不就是为了不干这档子事情吗?”丹希的语气中尽是嘲弄的意思,“结果绕了一大圈回来,你还是在干这种事情。命运真是捉弄人,不是吗?”
“嗯。其他事呢?”
“对了,那天小弥斯的比赛你去看了吧?站在哨塔上那家伙是你吧?我猜也是你,虽然我其实没看清楚。那小子的表现,还不赖吧?”
“没去。”泽文淡淡地回答,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手头的公文。
“哎?那家伙,不是你吗?这就奇怪了。”丹希耸了耸肩,“我还以为只有你这家伙会躲到那么高的地方。”
“不是。”泽文语气平淡、毫不犹豫地予以否认。
“你可是大大低估了那条小狗儿的天分了呀——”丹希摇了摇头,做出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告诉你,如果好好培养的话,那孩子说不定会成为伟大的骑士。”
“作为他的老师,”泽文并没有显示出多少情绪上的波动,只是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很清楚他有多缺乏那东西。”
“击败了奇拉,那可是实打实的。你可得承认这点,泽文。”
“小孩子之间的游戏罢了。”
“你这家伙要求太高了。如果那小子是我的学生的话,我肯定……”
“你帮了忙吧?”泽文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头,终于停下手头的工作,瞟向一时有些哑口无言的丹希。
“……只是稍作鼓励,鼓励而已,算不上什么帮忙。”
泽文再度低下头,像是在谈论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一样随口说着,“对于身体伤痛的耐受倒还算合格,但他的精神与情绪脆弱而不稳定,所以才不得不依赖你的鼓励和某种精神支柱,才能真正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你也很清楚吧?”
“……小孩子嘛,总需要点鼓励……你那样是不行的吧……”
“你也清楚,他没有明确的目标,做事情不过只是‘偶发善心’或者‘心血来潮’而已。他没有来源于自身的坚定支柱,让他能够独自面对恶魔这样的存在。或许你说得对,他的确能成为一个武技精湛的骑士——但在他找到足以支撑起真正勇气的理由之前,他是不可能有资格成为圣骑士的,绝对不可能。”
“……也未必非要成为圣骑士吧……”一时间,丹希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作为一位圣骑士,他自然知道泽文说的都是对的。
“那可不是我对自己学生的要求。”
“等一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小子确实在那儿看了吧?!”
“没有。”泽文不出意外地矢口否认。
“你逗我呢?!”
“正事儿呢,正事儿。”泽文又瞥了他一眼,“这是我问第三遍了。”
“噢,差点忘了。”丹希拍了拍脑袋,以一阵大笑来掩饰自己忘事儿的尴尬,“是莱格尼斯,莱格尼斯回来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泽文的目光锐利了起来,就连手里的工作也停了下来。
*
“我知道我总可以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你,雷。”老莱格尼斯一进门便露出赞许的笑容,环视了一会儿自己的房间,像是离家许久的旅人重归故乡,“孩子们的冠军赛看来我也没有迟到。”
“老师,您回来了。”泽文从座位上站起,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立在一旁,丹希的骑士礼则显得随意得多。
“那个史莱尼人(Shreany)是我过去的战友,”莱格尼斯摇着头,长叹了口气,长而浓密的胡须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他没有在在战场上杀死,却被病痛折去了性命。在棺木里看见他,也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您这不还壮着呢,说不定活得比我还久。”丹希毫无礼数地捏了捏老莱格尼斯的肩甲,这么说道。
“该不会,”但泽文显然没有再拐弯抹角闲聊下去的打算,“您的战友恰好长着一对黑翅膀吧,老师?”
气氛骤然降低到了冰点。
泽文朝一旁的丹希使了个眼色,他当然立刻就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间的门。
“……呃,我什么都没听到。”
丹希的脚步走远之后,泽文才继续对自己的老师说道:
“您说过,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对自己信任的战友说谎。”
“我的确这么说过。”莱格尼斯的笑容看上去依然平和而慈祥,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抱歉了,雷。”
“穿越了泥泞的大水潭,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泽文闭上了眼睛,但语气中的质疑丝毫不减,“为什么?”
“你是不信任我吗,雷?”
“既然您将风暴崖交给了我,这也是我的责任,老师。”泽文说,像铁偶人那般的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你真的非知道不可吗,雷?”
“毫无疑问。”
莱格尼斯沉默了许久。他漫步到窗边,伸手抹去琉璃窗上的雾水;看着窗外热闹的景象,并着纯洁无暇的飘雪——最寒冷的时节已经降临了。
而泽文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老师的回答。
“好吧——”莱格尼斯收起了那惯常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告诉你,我从西方带回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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