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君王有名无实的朝堂。
此刻,在这冷艳女人身后屏风下薄如蝉翼的紫纱帘中躺着的,正是大元王朝第四十七代君王元武帝陛下元长丰。身体抱恙的他已经整整十一年未下过榻。人虽躺在至尊高位一旁却与一具行尸无异,但也从未放过权,而朝堂之上榻前替他指点江山的不是元靖太子而是无后之人姬氏,姬皇后。
姬皇后的存在,让觊觎至尊之位的诸皇子整整安静了十一年,时间没磨灭耐性便会磨尖凶兽的獠牙,谁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对手一击而杀。方才那朝臣的出头,恐怕也是某位皇子的暗中指使!
然而姬皇后能稳坐龙椅十一年不倒,自有她的手段。说她僭越却有着替元武帝陛下表意的理由,说她独断专权却又八面玲珑,狡猾如狐狸,人人畏惧的存在。
她身后元长丰的存在不过是给朝臣看一看,平一平躁动的野心——你们的王还在!
朝堂已开,众臣有言,姬皇后自然要回应,却见元靖太子正从长青殿外的九龙道上走来,便故作无趣道:“此事哀家来时你等早已议过,还提它作什么?”
启奏之人正是学识颇丰多有威望的长夫元嗪,此人空有学识却不善筹谋,朝堂之上经不住同僚怂恿时常充当首谏,此刻遭遇姬皇后一瓢冷水,顿时神情无奈:“方才是臣等私下之语,岂能算数?”
“是呀!”
“就是!”
众臣也是一阵附和。长青大殿中顿时哗然一片,心中所想自然是这姬皇后比元武帝陛下还要昏庸,竟这般袒护元靖太子,充耳不闻便想敷衍了事,群臣如何罢休。
“够啦!”姬皇后见局势不妙,必要镇住方显神威,猛然拍了一把龙椅扶手厉声斥责道,“好一个私下之语!朝堂之上,只有国事!没有流言蜚语!”
朝堂顿时鸦雀无声。元靖太子便在朝臣讳莫如深的目光中走上朝堂,距离姬皇后三丈远处跪地叩头拜道:“孩儿元靖拜见父皇、母后!”
“起来说话!”姬皇后见状眼生疼爱,一改之前的口气,关切道,“靖儿,近日你不在王宫,可是去准备你的婚礼?”
元靖太子起身回道:“正是。”
“恐怕不是!”姬皇后狡黠地扫了元靖一眼,伸手朝一侧招了招,奴从便端来一杯茶,想来是自己之前发怒牵连了咽喉。姬皇后取来悠悠喝下一口,朝檀香茶盘放回翠色茶杯道,“靖儿,九州之地皆为大元所有,下属六国虽分庭而立,却年年前来朝拜,你知为何?”
元靖太子道:“诸国弱小,畏我皇权。”
“不错。弱肉强食,自古不变的道理!可你应该知道一只蚂蚁咬人疼,几只蚂蚁一起咬人更疼!眼下你早过婚配之年,诸国特谴使者送上公主与你成婚,你却避而不见,难道要坐等几只蚂蚁一起啃咬祖宗呕心沥血打下的大元王朝江山?”
“母后,十四年前诸国强兵压境,意在吞噬我大元王朝,如今臣服堂下不过是权宜之计。眼下诸国纷纷派遣公主欲与孩儿成婚,交好是假包藏祸心是真。此等以女子为饵的奸吝,元靖万难成全!”
生在皇家,婚姻便与权势撇不清干系,这一点谁人不知。即便元靖太子强词夺理,姬皇后依旧神色平静:“靖儿,你可知你的婚事是国事?”
“自然知道。只是心怀异心,纳入宫闱也是养虎为患!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孩儿恐怕罪不可逭!”
元靖言辞拒绝的正是三月前姬皇后为他张罗的婚事。眼下元靖二十有八却并未婚配,而其他皇子宫妃皆有数人,众皇子之中数他年长,不成婚虽是他的本意但作为一国之母姬皇后却不能不考虑皇室子嗣的福泽。
三月前元靖太子欲纳妃一事传出,王城便开始热闹起来,不单皇室宗亲一众朝臣更有千里属国君主均是纷纷送上自己掌中明珠进了宫来。怎料朝堂之上元靖当着无数使臣的面竟称自己早已选定意中人并定下婚期,如此悬念之下诸国不返故土久居馆驿,只盼自己是那悬念之中的答案。
元靖此举尚无先例,自是震惊朝野,传遍九州,却也因为他十四年前立下的耀世军功,凭谁也拿他没办法。
居功自傲,姬皇后怎么会不知,只是众皇子中恐怕也只有元靖一人能让自己高枕无忧:“罢了!你不娶,我却不能将她们拒之门外,免得日后咬起人来哀家也疼!诸国公主就由你几位兄弟娶了吧!只是你日后不要后悔才是——此前你当众拒婚,又自定婚期,问你这意中人是谁你却说要给我们一个惊喜,只是这惊喜你至今只字未提,此等大事总关乎皇庭体面,眼下婚期将近,也该有个交代了吧!”
“母后,一切大婚之日便可见分晓,还请您及诸位大臣放心!”
群臣中,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卿希诀挑衅地质疑道:“殿下,当真一点也不能透露?”
元靖太子早已料到今日殿上情形,方才进门堂上堂下的红脸白面大戏开演,他怎猜不出今日这朝堂要发生之事。十一年来无数朝臣想要拉自己下马,均未得逞,眼下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负手!
元靖太子却垂头不语,姬皇后自然无奈,道:“罢了,你有三千金甲铁骑便可驰骋天下,一桩婚事岂能难倒你,哀家相信你能处理好此事!只是哀家听闻昨日你私调王城守备五千精兵入城,扰得全城鸡犬不宁,此刻这群朝臣对此也是满腹疑问,不知这与你的婚事有何干系?”
“回母后,儿臣知罪。任凭父王、母后发落!”
姬皇后淡淡一笑,抬手之间,便有侍女前来搀扶。离开龙椅,二人缓缓走下銮台阶梯,来到元靖太子殿下面前,姬皇后才轻声在元靖耳边道:“你私调王城守备,置王宫安危不顾,置你父皇天威不顾,莫不是想急着坐上这龙椅,早早预演一番?”
元靖吓得顿时跪倒在地:“孩儿断无此念想!”
姬皇后猛然转身,一甩长袍,语气铿锵道:“其实也没什么,你是太子,如无意外这皇位迟早是你的!只是你当前终究不是这长青殿的主人!这么些年来,你的一言一行均是诸皇子的表率,当日三殿下元冰犯错你尚且没饶恕过他,今日你恐怕要给诸位兄弟一个交代,方能服众!”
“任凭母后发落!”
“这私调王城守备若是他人定是死罪,可你是太子之身,究竟该由谁来担责还需你斟酌?”
此话一出,众臣非议,如此明目张胆的袒护,朝堂众臣如何满意。姬皇后却泰然自若微微笑了笑。
“母后,此事全因儿臣一时糊涂所为,该由儿臣一人承担!”
“殿下是在为你那金甲三十六骑求情?”姬皇后缓缓踱步回到王座,喝下一口茶又道,“前日,金甲护卫大统领纪纲在城中戏弄一个孩子,莫非也是你的主意?”
“哼!”群臣中一人上前愣了元靖太子一眼,不悦道,“这王城戏童,千军寻人,桩桩件件均是耍弄皇权,置法度无存!眼下金甲三十六骑在王城百姓口中已是声名狼藉!我还听说私调王城守备是独孤行所为,此等藐视皇权形同谋逆!”
“金甲三十六骑,仗着十四年前的奇功,骄纵无度!于国不安,于民不宁,这太平盛世还要这些勇夫干什么!”
“是啊!”
看来是有人想减除自己这金甲三十六骑。元靖太子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想为金甲三十六骑领罪,不料却招来这灭顶之灾,顿时也有些心绪不宁。
这金甲三十六骑是下属六国的噩梦。当年六国举兵来犯甚至组织自称九州最强大的武士联盟朔月战队前来挑衅,所到之处无一活口,所占之城一片废墟,大元朝数十万大军闻名色变不敢与之对阵,六国强兵便长驱直如直捣王城。王城危在旦夕,十四岁的元靖太子临危领命亲选三千精兵本意以三千英灵血唤起大元兵将的无畏之心,岂料三千精兵抱着必死决心全力一搏,强军对阵视死如归,打得所向披靡的朔月战队节节溃败,元靖穷追不舍直到冲进十万大军敌营绝杀朔月战队最后一人朔月再破包围圈又杀六国盟军总将启光,盟军随之溃散,而后大元数十万大军趁此反击,六国联盟便从此成为历史,才有了今日的附属六国。
其实金甲三十六骑不过是那三千精骑中侥幸活下来三十六人而已,然而三十六人的传奇却承载了其他两千九百六十四条英灵赤诚之心。正因此奇功,元靖受封太子,金甲三十六骑便护其左右,听其差遣。
眼下若兔死狗烹,于大元王朝而言减除却是一个太子。
元靖太子当年与之血战疆场,饮血吞泥,才换得今日太平,如何能让这大好河山随之动荡:“金甲三十六骑这些年虽未上战场,但其表我大元朝赫赫军威,当年蛮族挑衅便是不战而胜的例子,眼下诸国蠢蠢欲动,如何能随意削去!”
此话一出却让掌管大元朝六十万大军的大司马秦悦颇为不快,当即冷冷质问道:“殿下是说没了你金甲三十六骑,我大元朝就没兵了吗?”
“自然不是!”
“哼!”
秦悦这一声愤怒,自然又招起了众臣的切切私语。
姬皇后见局势难以控制,心知肚明这满朝文武各怀鬼胎,却丝毫未将大元朝的利益放在眼下,若当即表态恐怕要便宜了这帮人,便厉声道:“好了!金甲三十六骑之事,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议,哀家可没心思听你们吵闹!陛下也需要歇息!”
姬皇后如此一说,此事也只好作罢,众臣一番恭送之礼后便都窃窃私语退了下去。
元靖身份独尊,上朝站在最前,要走却在最后。此时朝堂人尽,他跨出长青殿的门槛,正准备回正德殿,却见一纱裙侍女小跑前来道:“殿下留步,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元靖太子有些吃惊。
“娘娘在翠屏苑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