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高堂,金光流闪,王气逼人的大殿之中一只镂空丹炉紫光绽放,袅袅烟波弥漫整个空间如梦似幻,而在大殿正中的前方云锦妆花帷帐之下隐隐是一个卧睡之人。
此时,不时发出一阵惊厥与痛苦的呻吟之音。而在这帷帐下方所跪的是八个侍从,这些侍从男左女右分列两旁,服饰也都不一,男侍服饰呈褐色长衫,女侍着幻绿轻纱襦裙,却都神情惶恐地凝视那帷帐之中的金色纹龙被褥,此时只能瞥见被褥一端一个男人的侧脸,以及一枚龙头束发金钗和紫晶发冠。
“幽若!”
“幽若!你别离开本王!”
“幽若!不要!”
“不!天下是本王的是本王的!”
“预言……预言,假的!假的!”
梦呓声中隐隐夹杂十丈之外殿外朝臣的私语之声,虽是隔着一道门,声音却越发凸显。
一男侍颤颤巍巍扭头朝那并未打开的朱红大门瞥了一眼,道:“是太子殿下回来了吗?”
前方匍匐在地的女侍微微侧头应道:“应该是如此吧!”
说到此处,其他人也不禁小心翼翼朝身后望去,虽是门庭紧闭,他们却仿佛看到了那个英武的皇子正昂首阔步进来。
而元靖太子的前方,数十级高的汉白玉阶梯之上是一座气势恢宏的青瓦玄墨梁柱全木宫殿,以黄色为背景的匾额上“长生殿”几个大字金光闪闪,其下的回廊之上一群依着华贵的皇子与谨装朝服大臣正焦躁不安地议论着大事。
他们远远看见晨光中的元靖太子引了一白衫老者由金甲护卫殿后匆匆朝台阶上走来,顿时猜疑声四起。
“此人是谁?”问话者是四皇子元彻,与元靖太子同年却只是小了七天,他身形微胖脸庞圆润,目光慵滞,倒有几分睁不开的模样,走起路来也显得笨拙,此时竟然一展华袍朝前探了探头,以为如此便可以看更清楚一些。
二十五岁四皇子元彻仗着年长其他兄弟虽叫他一声“皇兄”,却是谁也瞧他不起,当下身后与他服饰近似神色中妒忌张显的一位皇子伸手将他一掀,整个人便若不禁风地歪倒朝一边,倒是让给了对方一个最佳的俯视空间,他索性也不在乎。
这霸道皇子更觉得天经地义,目光朝百级台阶上走来的人轻蔑一瞟,怀抱双手摇摇头道:“皇兄是不是昏了头!竟然又找了个乡野郎中回来,普天之下还有谁比烈山云魁的医术更好?就连医仙也对父王的病束手无策,他竟然……简直胡闹嘛!众多朝臣面前,今天我看他怎么下台!”
身侧另一皇子负手而立,本是一脸从容平静,见到此番情景淡淡一笑道:“五弟,太子近些日子忙里忙外可都是为了父王的病,比孝心我们几兄弟谁也不及他!这时候你在这里说这些恐怕不妥吧!”
抬杠的是三殿下元冰,面庞俊秀,若比形貌众皇子之间唯有元靖太子能与之相较,却未必能胜出,一脸的狡黠与笃定,纵然只是一笑那也是暗藏邪意,众皇子之间数他最具手段。
“真是难得!没想到三皇兄如此看得开!”五皇子元熠虽是冷脸微笑,可谁也听得出语气之中的那几分讥诮,“听说三皇兄一早就派人去了巫灵谷,没想到还是被太子抢先一步得了人!若父王缓过这一阵子,太子可又是大功一件!而你三皇兄,追究下来那可是背着捣乱的名声!”
三殿下元冰故作轻松,莞尔一笑道:“想不到我这嘴上功夫了得的五弟消息如此灵通!倒是让我小瞧了!”
元冰这一笑却不是当真要对元熠另眼相看,此等秘事元熠竟然当众挑拨开来,自是行事鲁莽口无遮拦,毫无心机之相,此等庸夫在这尔虞我诈的皇权漩涡中自然显得不堪一击。元冰笑的不过是看清自己日后少了一个争权夺位的对手。
元熠向来如此,虽在众皇子中无足轻重,却一直是个嘴欠之人,因被无视众皇子不理会于他,他这张嘴便谁也能说谁也敢说,此刻又道:“这‘无知’老头虽然名满九州,却也只是个乡间草民。我可听说他能医治的不过是些小猫小狗,没想到竟然让两位皇兄也……两位皇兄还真是有点……”
元熠本意是想嘲笑三皇兄元冰落败,顺便安上一个“无知”的头衔,可毕竟是元靖太子得了人,临了的“无知”一出口恐怕要一并得罪元靖太子,还算识时局的他马上闭了嘴。
“哼!”不料这话却已激怒元冰,一双怒目转嫁到正匆匆上来的元靖太子身上,便恶狠狠道,“若没有金甲三十六骑,他能如日中天?”
“拥有金甲三十六骑,可比十万雄兵!可人家就是有!注定啊!三皇兄,有些事你还是看开一些吧!”
此话一出,元冰一脸铁青,甩袖便走,经过殿外回廊寻到侍婢出入阶梯,大步而下,气郁而归。
元熠刻意高叫数声,元冰却还是头也不回,心里倒是隐隐作乐:“这三皇兄也太小气了!”
这时不愿参与纷争又令人生厌的四皇子元彻回头扫了一眼人群,却终未寻到目标,半眯缝着眼问道:“六弟、七弟怎么没来?”
一向嘴厉的元熠自然不会歇着,马上搭了话:“六弟嘛一心想着羽化升仙,此时该是在府中祈求他供奉的圣人保佑父王康复呢!这场合他向来不喜欢,好在父王母后都知道他的秉性,不然朝臣又有话说了!”
“那七弟呢?他可不是修道之人?”
“呵!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这类人!他那双手几乎每天都泡在鲜血里,就是从你身边走过你也能闻到血腥味!”说到这里元熠竟然一下凑到了元彻耳边,这个举动自是吓了对方一跳,见元彻神色惊恐元熠才压低声音道,“父王和母后都忌讳见到他!不来自然是好!”
“可蛮夷屡屡作乱,七弟数次平乱告捷,他是有功的呀!”
元熠此时竟然伸手去捏住元彻的肥脸蛋扯了两下,小声道:“我的傻皇兄!七弟杀气重啊!父王一病倒,母后就下了旨意,让七弟死守青阳关……”
元彻虽笨,可也不好去质疑父王母后的决定,当下倒是主动朝刚爬完阶梯的元靖迎了上去。这元靖步如疾风,元彻与之同行已是小跑,可他也是一脸担忧:“皇兄,这人行吗?”
不料元靖却低声呵道:“四弟,不得无礼!——先生请!”
无知早已听见,却也假装充耳不闻,疾步前行。此行无非是想看看元武帝陛下的病情究竟如何,毕竟这元武王朝几经更迭早已外强中干,一旦威名赫赫的元武帝身殒,九州虎视眈眈的个中势力必然揭竿而起,到时候遭殃的还是九州百姓。无知长存世间,王朝更迭早已司空见惯,但生灵涂炭的场面也是历历在目,如今自然不愿看到历史重演。
来到长生殿门前,两个侍卫为元靖太子开了门,三人大步入殿便直奔龙榻而去,其余皇子及大臣正要尾随进来却被威武的金甲卫士堵住了大门。
原先跪地的侍婢闻声随即转身跪拜太子,元靖太子回头吩咐道:“速去拿些点心过来!——先生请!”
无知回身微微一拜便径直坐进了帷帐之中,这倒是让元彻惊得双目圆瞪:“这——”
元靖一手紧握腰中追风剑,却执手细声道:“无碍!”
人是元靖太子亲自请来,此刻又有他在,若非有十足把握,恐怕这皇兄也不会让一个生人靠近君王。元彻虽然作罢,却丝毫不敢从无知身上移开视线。
无知深知元武帝陛下身系九州安危,岂敢怠慢,自进入帐中一手撩开衣摆一手便上前从锦被中捉出了那只苍白无力的手。
只是这只手曾以血铺路,累累白骨铸就巍巍皇权,如今气血横逆,气绝之时恐怕难免沧海桑田。
切脉之间,一扫龙颜,只见十尺见方的龙榻之上,纹龙锦被中人已是面无血色,唇面发白,竟还微微有些惊颤,哪有半点君王的威武气息。看模样也仅仅五十出头,正值壮年却已是命若游丝胜比花甲之年的老者。无知微微一怔,方刚切脉,心中自是为之一惊,却不敢表露声色,低声道:“殿下请助老夫将陛下扶起来!”
元靖太子本在焦急等待结果,此刻竟然反应不及,几乎失态,好在是招呼四弟元彻一道依照无知所求将这满身金色锦褂的皇帝陛下扶了起来。
盘膝而坐,昔日英姿飒爽威风朴烈的元武帝元长丰已是胡茬满嘴,龙颜不整,龙威无存。
元靖太子见父王发冠不整发丝牵垂,龙颜阴郁,心痛至极。至此,他已遍寻名医,九州药石无论如何艰险难得,早已用尽,然而九州境内竟然无人奏效,昨夜灵草门掌门九州医仙烈山云魁辛劳一夜,直到月落星稀元武帝陛下那惊厥中的诡呓才渐渐弱了下来,只是就连这医仙也是面如土色,早早就要请辞太医令一职。
若非绝境,元靖太子也不会再请一次无知。
无知的行动,此刻已比其他医者包括烈山云魁强过百倍,元靖太子终于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