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扬,覆盖四野,天地间银装素裹,漫山遍野的草木被妆扮得好似玉树琼枝一般,宛如仙境。
虽只下了半天,但雪势极大,积雪已可没至腿腹,官道上若不是有常年累月碾出的两道深深车辙,早已无法分辨道路。
漫天飞雪中,却有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正沿着模糊可辨的车辙痕迹,冒着大雪蹒跚跋涉。
两人身着厚厚冬衣,披着连帽大毡,不时伸手挑开垂在眼前的大毡向前方眺望,身上落满的积雪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大片,看他们步履维艰的样子,也不知在雪中走了多久。
前方一人个子较高,约莫七尺有余,脸颊瘦削,唇边的短须已是结满了冰霜。
后方一人稍矮上半头,脸型圆润,虽未蓄须,但是脸上亦是满布风霜。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俱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
“陆衍,这雪下了半日不见停歇,那河口镇你估摸还在前方多远,眼看天色渐晚,我们又没火把,黑暗之中不辩路途,可别走错方向,误了行程。
夜里又无处避雪取暖,可别把我们弟兄两个冻死在荒郊野邻。到时你我二人硬挺挺的抬回去,爹娘伤心不说,那几个损友知道情形,还不知要如何笑话。”
后方这人边走边说,说话间呼出大团热气,前半段话倒还正经,结果越说越无厘头,很是滑头搞怪。
“小方你净讲晦气话,你看那棵大树,斜在官道上空,应当正是那老丈所说的地标,那还须往前再行十余里。唉,按目前的速度,怕是要到深夜才能赶到。”
陆衍又往前眺望一眼,心里也暗自发愁。后方那人名叫方远,是他同乡发小。
两人都是建州青羊镇人,这次两人相约到河口镇访友,一路上先是乘船沿汄江而上,到了薛埠码头下船。
那河口镇在汄江支流泠河,在薛埠改租马车要比沿江而上再转入泠河省上两天多时间。
于是又坐了两日马车,到了地方结清车资,找人一问路,才知此地叫三林乡,离河口镇尚有五十余里。
这才知道被人诓了,转头再去寻那车夫,哪里还寻得着,早已连人带车不见踪影。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心中暗骂不已,无奈只得在三林乡找家客栈住了一晚,天一亮就到城门口询问有没去河口镇的马车,可是要不就是不愿去,要不就是欺生要价太高。
两人也是年轻气盛,加上被那车夫诳了一遭,目的地又已近在眼前,心想脚程快些也就半天路程,午后就到,也不管天寒地冻,在街上买了两件大毡御寒,找了个老丈问明道路后就步行往河口镇出发。
哪知没走多久就下起大雪,越走越慢,中途又因大雪掩路错了道路,两人叫苦不迭,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天色愈见暗沉,正无法可想之际,陆衍突见右方不远树林深处有道光芒一闪而熄。
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原来是一片果林,果林边缘隐约可见一处墙角,似乎有间房屋,忙招呼方远道:“你看那里可是有间房屋?”
“咦,我看看。”方远看了片刻后说道:“还真有一间,老陆你眼神可以,这都能看见。”
“刚刚那里有亮光一闪就灭,不然也发现不了,这雪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实在不行就前去打扰一晚吧。”
陆衍搓了搓手,心想幸好看到有这间屋舍,不然今晚真不知如何挨过。
只是略有些纳闷那亮光是何来源,不似灯光也不似炊火,一闪而灭看起来很是古怪,心下虽是揣测,仍招呼方远一声,急忙往那行去。
方远在雪地行了半日,脚趾都要冻僵,当然满口答应,当即和陆衍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那房屋走去。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跟前时,太阳早已落山,朦胧月光下见是一间农家小院,青砖黑瓦,院门紧闭,从墙外望去不见灯光,好似无人在内。两人对望一眼,心下有些嘀咕。
陆衍轻声道:“先前还望见有亮光,怎么走到跟前一点灯火不见。”
说完伸着脖子向院内张望,忽地一阵冷风吹来,伴着几片雪花呵进领口,忙打了冷颤缩了回来。
只听四下寂静,院内也是悄无声息,不免觉得有些阴森森的。
“你老是疑神疑鬼的,兴许人家歇息的早,快敲门进去吧,晚一晚冻死在人家门口,可是不好。”
方远说完就走上去叩了三声门,然后大声喊道:“有人在家嘛,我二人往河口镇去,天黑不便赶路,能否借住一晚?”
等了一会不见回应,方远又喊了一遍,仍是没有动静,只得再次叩门,这次使力大了些,“吱呀”一声竟将那门敲开了条缝。
陆衍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古怪,正要开口说话,方远心性急躁,一看门未锁,便直接推开门探头进去张望起来。
院内厚厚的积雪表面平整,没有丝毫痕迹,从院中到背风的屋檐下方,积雪慢慢变薄,露出一些石砖拼接的地面,四下一片寂静,并无人在内的样子。
进门左侧种了几株腊梅,积雪下隐约能看到一些含苞待放的花苞,树下摆了些石桌石凳,看摆设也是个雅致人家。
两人从耳房一路寻到厢房再至正房,门都是虚掩着一推即开,门口望去屋内整洁家俱明亮,厨房新近的灶迹厨余显然是有人居住,只不知屋主去了哪里,前后都寻不着踪迹。
夜深天寒,两人只得先进屋躲避,心下有些尴尬,怕屋主突然回来撞见,不免要费番口舌解释。
陆衍忐忑之余疑窦丛生,先前远远望见一闪而灭的亮光,到了此处也找不着源头,不知是何来历,总觉得此地有几分怪异。
方远从桌子下找出了个火盆,见旁边还有半袋木炭,心中一喜,忙招呼陆衍过来点火取暖。
陆衍心想反正没有别处可去,今晚必定要在此地过夜,这家人可能去了镇上买办,大雪封路亲友留宿,都是正常之事。
当下不去多想,与方远寻了对火石,又去柴房抽了些稻草木柴,点着火盆,烤了些干粮吃食。
又将大毡脱下烤热铺在地上,打算就地休息,不去别处,万一屋主回来也好说明。
两人闲话一阵,耐不住困意上涌,先后睡去。
夜色深沉,风雪渐止。
陆衍恍惚之间,惊觉自己独自走在荒野之上,四周景色模糊不住晃动,好似有无数人影穿梭,张口欲呼又发不出声音,想要奔跑脚下却轻飘飘使不上力气,又好像深陷泥淖无力抬起。
心中正自惊慌,突见一团火光从前方迎面撞来,着急想要避开,脚下却愈见沉重。
慌忙间低头一看,只见脚下及膝高蹲着一个黑乎乎的怪物,一对前爪形似人手,只是细长无比关节粗大,前端指甲又弯又长好像兽爪,正牢牢抱着他的双脚。
那怪物混身长满杂乱的黑色长毛,正仰着脸看向陆衍,五官非人非兽,长满毛发丑陋无比,咧着嘴好像在笑,愈见可怖。
陆衍还未及有何动作,已被那团火光撞在身上,只听“啊”的一声,已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流了满头冷汗,好一会才缓了过来。回想梦中所见真实无比,仍有心跳加速之感。
这时外头风雪早已止歇,四下一片寂静。
旁边方远仍在沉睡,陆衍被梦惊了一回,睡意全消,便起身往那火盆中加些木炭。
刚加了几块,忽听远处隐隐传来“嘎吱”一声响,好像是雪地被踩踏的声音。
此时夜深人静,突有声响传来,大不寻常。
陆衍瞬间混身肌肉一紧,集中心神侧耳倾听,片刻之后,又是传来一声。陆衍赶紧把方远摇醒。
方远正在好梦,突然被他摇醒,惺忪睡眼正要问话,嘴巴已被捂住。
定睛一看,却见陆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仔细去听。
过了一会,方远有些不耐,正要说话时忽又传来“嘎吱”一声。
陆衍心中大感不妙,正常人走路迈步哪会间隔如此之久,这声音倒像是故意潜行,况且又是深夜之中,只怕来者不善。
方远听到声响虽然有些疑惑,但马上也警觉起来。
两人轻轻把在火盆边烤干的鞋袜穿上。陆衍悄悄起身,提着脚跟往窗边走去,刚到窗边又听到“嘎吱”一声。声音清晰又略有点沉闷,显然已到了近处,接着又传来低微的“扑扑”两声。
陆衍从窗缝中看去,黑暗中借着朦胧月光,望见院墙上趴着一个巨大头颅。
嘴部狭长似马,偏又外露着长长的獠牙,头顶好像长了两个尖角,眼睛就像铜铃一般冒着凶光。扒在墙上的两只手爪粗长,五指尖锐,正抽动着鼻子嗅探。
陆衍见到如此凶恶的长相,脚下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方远见状忙过来搀扶,也从那窗缝看去。
那怪物听到动静正往这边张望,正好与方远对眼,吓得方远往后一退,正好拌到陆衍,两人滚成一团,互相惊吓,忍不住发出几声惊叫。
只听外面“扑通”一声巨大声响,那怪物听到动静后跳入院中,一爪扇开了房门,木屑纷飞中,獠牙毕现,低吼着朝二人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