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猛虎还是毒蛇
2018-04-14 作者: 秦简
是猛虎还是毒蛇
不等欧阳暖说话,肖重华已经策马离开了围场,将所有人抛在了后面。
欧阳暖坐在马上,迎着爽劲的夏风,顶着碧蓝无际的天空,纵目四望,她宽舒地长长吸气呼气,那满意的神情,竟如孩子一般带着几分狂喜,仿佛就要张开双臂大声叫喊,半点也没有往日里小心翼翼的样子。
“怎么这么高兴?”肖重华微笑。
“一直在大院子里呆着,人看到的东西也有限。这还是我第一次出来骑马呢。”欧阳暖便也很高兴地大声回答道。
是的,高兴,她毫无顾忌地惩罚了周芷君,第一次感到爽快,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肖重华微倾上身,贴紧她,轻声笑道:“这是恶作剧吗?”
欧阳暖认真地点头:“若我真要她的性命,刚才就不会让人救下她了。不过,在太子妃美丽的脸上留下一点纪念,可比叫她死要开心多了。”
“是啊,周芷君可能再也不能出门了。”
“哎,我是好心啊!”欧阳暖更加认真地说,“这样恶毒的女子,当然要少出门,才能少害人,我这样做,才是真正救了很多人!”
肖重华难得见她笑靥如花,不由忘情地盯着她,只觉心头仿佛灌满了蜜,甜得有些呼吸困难,一股欢乐在胸间回荡,就要奔突出来。他不愿抑制,大笑出声,感觉热血在全身奔腾。
“你这样纵容我,燕王知道以后一定会责罚你的。”欧阳暖笑道。
“要罚就罚吧!”肖重华一勒缰绳,右手高举马鞭,朝座马后臀一抽,猛松丝缰,马儿欢快地一声嘶叫,飞箭一般向前猛冲,尥开四蹄,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一片绿色的平坦地面。身后的侍从们也紧紧跟上,但肖重华的那匹马蹄下就如生风一般,他们哪能追得上!眼看那白色的流星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将他们远远甩开了。欧阳暖在风中笑着,长风刮过,吹起她的绿色的纻罗衣袖翻飞在风里,仿佛亭亭的莲,欢快的几欲随风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肖重华才停下来,搂着欧阳暖道:“害怕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害怕的。”欧阳暖喘了口气,映着流转潋滟波光的眼,淡淡扫过肖重华的脸。
肖重华只看着她,眼前一瞬间恍如阳光耀目,几欲盲目,天地间的一切都恍惚失了颜色。
“我娶回来的,到底是个妻子,还是个妖精呢?”肖重华喃喃地道。
欧阳暖无声轻笑,神色极尽欢欣,她声音愈低,眼中愈亮:“若我是个恶鬼,你待如何?”
重生一世,她纵然不是妖精,也是个鬼怪了。
肖重华实实盯住她,一瞬不瞬。当他远在战场,长夜漫漫里无数次想过欧阳暖,和婉温柔,极美的模样,全无尘垢。那是被困在牢笼内的她,如今,和美的假象猝不及防的撕开,带出来的是一个全新的她。机智、美貌、狡黠、狠辣,似乎每一个都是她,却又都不是。
肖重华将她搂紧,缓缓抓住她的手,仪态安恬如水,唯字里语气,坚决如铁:“不管你是人,是妖精,还是恶鬼,我的心不会变。”
欧阳暖浑身一震,终于忍耐不住,猛然闭上了双眼。
唇却弯了起来,仿佛是一朵蓓蕾微微绽开。
良久,欧阳暖才缓缓睁开眼睛。
刚才的疾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此刻映着漫天耀眼的阳光,就像披着一匹闪闪生光的缎子,愈发衬得她的眼眸明亮如星。她想了想,重新回过头看着前面的原野。
肖重华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她抱在怀里,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今天说是开心,实际上也是因为伤心。欧阳暖缓缓合上眼睛,依进他的怀里。
曾经就在那里,有一个生命在她的腹中,然后突然的不可挽留的离开……
曾经就在那里……
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离去了。
是自己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欧阳暖的眼渐渐被莫名的东西所模糊,而她努力的仰起头,迎着阳光,习惯的微微的眯起了眼,倔强的不肯让眸中泪水流下来。
她不受控制的紧紧抓了他,唤了一声:“重华。”
声音低沉而沙哑,肖重华并不回答,单手抓住她的肩,又将她缓缓转过。
她对上了他的眼,眼波微转的时候流出从未见过的温柔,平日的肖重华是少言的,人人皆道当今的明郡王是冷极的人。而她却知道,他凡事看在眼里,不言不语,人皆不留心时,已留在心里。
她盯着肖重华看了一会儿,方勾起一边唇角,眼睫不胜疲倦似地微微翕动,声音低如耳语:“我累了,想睡一会。”
太阳落下西山,暮色渐浓,肖重华才带着欧阳暖回去,一时之间引来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
“明郡王夫妇真是恩爱呀。”
“可不是,这欧阳暖当真是个妖精,把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嘘,小点声,林妃朝这边看过来了。”
这些议论欧阳暖听在耳中,若是往日,她早就要谨慎小心地避免这些议论了,可是现在她却是全然都不在乎,肖重华是她的丈夫,他们夫妇之间感情要好,跟这些人又有什么干系?这些人的话,当真是可笑又可悲。就在这时候,有人过来找肖重华,欧阳暖微微一笑,道:“你去吧。”
因为刚刚头发乱了,她只松松挽就了一个飞燕髻,簪了一只莹洁的玉簪,淡绿的衣裙,领口和衫子的下摆,都滚着银丝点缀的绣花边,浑身几乎没有什么金银珍宝之类的华丽饰物,却显得绰约多姿、淡雅飘逸,不论在装扮上还是在性情仪态上,与在场的贵妇都十分迥异。众人暗暗打量,不得不承认,这位明郡王妃,的确有让人神魂颠倒的资本。
她缓缓拾阶而上,走到林元馨的身边时候,周芷君冷笑道:“我们都坐了好半晌了,就明郡王妃姗姗来迟。瞧!这么好的茶都快凉了,可见你就是没口福。”
周芷君比一般女人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她在丢了这么大的人,却还能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坐在这里,看着她脸上涂抹了两层厚厚的白色药膏,欧阳暖抬起眼眸,纤细的指半掩着唇,显出有些困倦的模样,慵慵懒懒道:“我的骑术太差,差点就在马上睡着了呢,怎么比得上太子妃马术高超……”
周芷君面色一沉,但瞬间又笑了,转身拿起桌上的茶盏,赞道:“郡王妃,这是陛下刚刚赏下来的雪山银针,可真是香气扑鼻,不如一起来尝尝!”她说着,便将茶盏递给了欧阳暖。
太子妃赏赐,自然是不能推辞,可是刚刚经过了那样的变故,现在这杯茶……
欧阳暖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要接过杯子,谁知横空一只手拦截过去。她一愣,却是林元馨夺走了茶杯,“太子妃也太小气,光给暖儿么,这样好的茶,也不给我尝尝。”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林元馨已经浅浅地抿了一口,蓦地以袖掩唇,干呕了数声,片刻后方才喘息着坐直身子,面色泛起赧红,狼狈不堪。
欧阳暖看到这一幕,勾起了唇角,表姐这么做,可是半点也没喝下去。
“哎呀,表姐还怀着身孕呢,自然是喝不得口味太重的茶,来人,快上一碗酸梅汤。”欧阳暖连声道。
场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原来林妃竟然怀孕了。
周芷君的容色尤其难看,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椅柄,青筋纵横交错,无端的狰狞。就在这时候,欧阳暖突然向她走过来,周芷君神色间似是被惊恐的猫,瞳仁都在颤抖,脸色发青瞪视着她。
欧阳暖微微含笑,更显得眉目间若笼轻烟,容颜赛雪,却只是轻轻将原先林元馨端在手里的茶盏在周芷君眼前放下,这才不紧不慢的说:“太子妃身体不好就别在这里了,赶紧回去宣个太医看看。”那声音淡淡冷冷,目光慢慢地自每个人脸上扫过,众人却都止不住心里一震,皆低垂了头,不敢与之相接。
周芷君恨得发狂,无意识地抬眸,旋又垂下,眼睫掠影,无声无息。
大公主一直笑着望向这边,不言不语。
许久之后,大公主起身道:“诸位,我身子不适,先回行宫去歇息了。”
欧阳暖不待她吩咐,亦是起身相随。
夏风忽起,带着灼人的炙热扑在身上,大公主凉滑纸薄的衣袂猎猎飘飞,几乎触拂在欧阳暖身上,带来阵阵的暖意。
行宫之外绿草茵茵如画,犹如青笋,草地上有几只鹤在台阶边踱圈儿,偶有唳着,闻得人声,羽翅挣了几挣,悠悠地飞起,在风中打着转儿,又径自落在地上。大公主停下来,对那仙鹤看了半天,又看看欧阳暖,两人久久对望,不多时又同时笑了出来,大公主笑得失去了仪态,弯下了腰,捧腹不止。良久,她叹喟一般的道:“今天真是开心,你可曾看到她丢人的样子,亏得她坐得住,换了旁人,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是女儿连累母亲也跟着操劳了。”欧阳暖笑着道。
大公主若有所思的凝住欧阳暖,姣好的面容被光影一时遮去了纹路,脸上的笑颜十分美丽:“我还不知道,暖儿戏弄人的本事也是一流。”
戏弄么?原来被马儿摔下来,又被豹子惊吓,那张美丽的脸孔也近乎毁了一半,虽然当事人还意识不到这三条疤痕将来会为她留下的隐患……可在大公主看来,这也不过是戏弄罢了。只是这样的戏弄,对周芷君带来的打击,将来会是毁灭性的。
欧阳暖微微含笑,并不解释。
陶姑姑扶着大公主去休息了,欧阳暖和红玉站在廊下看仙鹤扑来扑去,觉得很是有趣。
肖衍转过走廊时,就见一个年轻女子在前面,淡绿的罗裙宛如不动水波一般,轻柔的漫不经心。肖衍只觉得背影出奇得眼熟,心中一震,蓦地想起来,开口唤道:“暖儿!”
欧阳暖一惊,陡然回转身。红玉几乎是像看到鬼怪一样,将欧阳暖拦在身后。
原本是因为皇帝要休息,所以肖衍才到这里来布置,谁知却看到了欧阳暖,肖衍不由自主走了一步,可随即想起肖重华寒冰一样的眸子,脚步稍稍顿了顿,便不再向前,只是站在原地盯着。
欧阳暖拍了拍红玉的肩膀,示意她让开。
红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却看到欧阳暖从自己的身后走了过去。
不要说红玉,就连肖衍本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他以为,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欧阳暖纵然不对自己恨透了,也要对自己避如蛇蝎。
然而此刻,欧阳暖迎着灿烈日色嫣然一笑,仿佛深涧中的雪花突然融化,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然后,她垂眸,款款地行了礼:“参见太子殿下。”
肖衍失神了片刻,上前搀起她,细细由上自下打量了片刻,不免皱眉道:“怎么这么消瘦了。”
欧阳暖心底冷笑,眸如旋涡,掠过肖衍的脸,吸住了他所有的神志。
算起来已是月余不曾相见,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欧阳暖唇际笑意敛了敛,道:“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
肖衍微一尴尬,随即道:“上次的事情,不是我的本意,我决不会伤害你的。”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殿下多心了,欧阳暖也知道这一点,否则怎么会站在这里和您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