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戒备,如临大敌,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
啪嗒一声,一个纤细的身影摔坐在了泥泞的地上。
老魔迎上的,却一双惊恐明眸中散发出的绝望目光。
呼———
邶山御大松了一口气,来的不过是只个凡人而已。
他放下了戒备,身上的魔功也散去了大半,果然关心则乱,越在意的事情越容易出现差错。他突然听到动静,还以为是仙墓之行败露被人找上门来,抑或是正道仇家寻得踪迹追了上来,竟紧张得过了头,一时间连神识都忘记使用,没想到不过是个偶然来此的蝼蚁凡人。
如此心绪起伏下,他额角都渗出了冷汗,心中却多了种被戏耍了一般的羞恼,恼羞成怒下,他顿时愤怒起来。
“碍事的凡人杂碎!”
邶山御双目中暴虐杀机涌现,猛地抬起手臂!不自觉间流露而出的,却是那种虐杀蚂蚁小虫般的不屑。
随着他胳臂动作,又是一团黑气滚滚冒出,无数根惨白尖锐的骨针在其中缓缓浮出、若隐若现,应和着他手掌压下,漫天密集的针雨便呼啸着激射而出!
嗤嗤声响中,却是一阵凄美的血雾。
…………
一炷香光景前。
洛凉儿跌跌撞撞地走在城外泥路上,踉跄着每迈一步都几乎摔倒。
粗暴的雨水摔打在脸上,眼睛也难以睁开。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每口艰难呼吸所带来的,都是仿若万刃撕扯般钻心剧痛。
终于……快到了吗?
她已经油尽灯枯了,生机飞快流逝,就宛如蜡炬燃尽前最后一丝奄奄的火光。
与赵绝辛拼死一战带来了致命重伤,生受的那一掌活活打烂了她的五脏六腑,就连心脉也被震断,若不是当机立断服下奇药‘绝寿丹’,恐怕她逃不了几步就会立死在当场。
即使如此,她最后的生命也坚持不了多久,时间仅剩几个时辰了。
她已然不知自己该当如何,却还想再看多看一眼爹爹和师祖的坟茔。
便仅凭最后一丝精神上的支撑,才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勉强拖着伤体到了这里。
“实在太无能了呢……血仇难报,又落到这般丑陋的模样。什么都无法做到……什么都做不到……”
凉儿失魂落魄地想着,远远地,几乎看到了那座她亲手立下的简陋衣冠冢,刻得潦草的木牌……
“算啦,反正也就快相会了,爹爹会原谅我的吧……可为何还是觉得难过,这世间,便只有遗憾和痛苦么……”
人之将死,总会生出些莫名的执念,或者终于彻悟了难以理清的纠葛。
生命最后几个时辰的光阴,她脑海中不断闪过的,却是一个人的面容。
大吼大叫的样子,无奈摇头的样子,窘迫气恼的样子……
那种充满自信与狂傲的睥睨,以及温柔望向另一名女子的,暗红色的双瞳。
她忽然心中一痛。这种疼痛远比受伤的剧痛轻微的多,却直刺心田,相较仇恨的刻骨,是一种另类的空落。
她又摸了摸怀中,那里有一本温热了的粗陋纸订小册。
莫要被雨水打湿了的好……
洛凉儿这么想着,突然看到了坟茔的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宽大黑袍的人影。
会是谁呢?
她天真地想着,逐渐模糊泯灭的意识中,竟然多了几分隐隐的期待。
若是死前能再见那人一面,也会安心很多了吧。
还有许多话未来得及说……
黑袍人转过身来的短暂瞬间,在她期盼的眼中长逾经年。
是谁呢……是……
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并非她所期盼的那个,却是她血海深仇的梦魇。
仿佛又回到了三天前那个日黯无光的时刻,金焱剑派尸骨成山,那个造下滔天杀孽的妖魔阴影,和眼前暴雨下的黑袍人,重合在了一起。
那滚滚黑气仿佛无止境地开始蔓延,遮天蔽日,漆黑得令人绝望。
命运的可恨,就在于使人在最烂漫的年华,直面最残酷的现状。
“也罢,便尽快结束这无趣的一生吧。人生真是痛苦呢,若这世间的一切并非早就因缘注定,教我有后悔选择余地的话,是否可以……”
森寒骨针刺穿皮肉的瞬间,怀中秘籍尚有余温。
…………
李傲双瞳血色弥漫,双拳紧握,面露挣扎之色。
不!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额角血筋蛇行蜿蜒,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面对前世宿敌,他必须等待最致命的时机出手。反观眼下情形,万骨魔君虽略有分神,但显然仍未放下警惕,而且经此一事提醒,必然会更加提高防备。
他本来打算待这老魔去取仙骨时,不但心神放松,还要分出大量真气控阵炼骨,这才方为最佳时机!却没想到洛凉儿横插出来,反而影响了他的计划。
“竟然偏偏来这儿找死……”李傲心想,他虽和洛凉儿有几分交情,在他看来却也不过利益关系罢了,更何况这女人恼人得紧,又试图以蜕凡令消息对他有所图谋。
“也罢,一介凡人,却偏偏纠缠于修炼者之事间……也算命该如此。”
李傲叹了一口气,心中却始终觉得隐隐不快,端得心烦意乱难以形容!便不再多想,专心借着大雨隐匿身形,在周围悄然布置起来,他要利用好每一份时机,争得最大胜算。
此举为危,一步踏错有死无生,他只能成功!
…………
邶山御看着漫天爆开的血花,残忍双眼中流露出几丝狰狞的快意。
抬手召回骨针,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他最喜欢这种生杀在握的感受,就仿如凌驾于众生之上,这种强大感觉让他沉醉。
抬脚踏碎了刻着秀气字迹的墓碑,将碎片轻蔑地碾在鞋底,他忽然听到一丝微弱的轻咛。
这蝼蚁竟仍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