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突然顿住,视线落在水槽旁,那里有一样黑色的东西,散落在乱草丛中,乍一看像是一根枯枝。
“髻针!”望着张宝儿手中拈起之物,李白脱口而出。一点不错,这正是一根髻针。
张宝儿迅速扒开覆盖在地面的草叶,动作和方才判若两人。刻意堆起的落叶之下,有新挖浮土,看情形正是最近才动过。
“这里,将这里挖开!”
华叔闻言拨出剑来,连剑带鞘一起挖掘。土层甚为松软,挖不了几下,便看到一只绣花鞋,鞋中那只脚泛出灰白颜色。
“是个女人!”张宝儿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李白继续挖掘,过不多时,一具女尸已出现在二人面前。脸面朝下,髻散乱,身边有一只蓝有包裹。翻过来看,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原本并不出众的相貌此刻变得相当恐怖,大张着无神的眼,舌头微微吐出。喉间有青紫印痕,当是扼死。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宝儿打开那只包裹,里面只是一些随身衣物,并无钱物饰。
“还记得那天在桥上,普润遇到的中年妇人么?”
华叔眼前浮现出那日情景:“对,她说她女儿与人私奔……”
“嗯。当天那私逃女子拉普润顶缸,便是用了这样的蓝布包裹。”
“你是说,她就是那妇人的女儿?”
“看这尸体,死去时间大致在二三日内。那妇人曾说,她在女儿柜中翻到了一串念珠,所以认定奸夫必是和尚,很可能偷情的二人将慈恩寺塔当作幽会地点。”叹了口气,张宝儿道:“看来诱拐她出逃的僧人事后反悔,又怕事情败露,这才杀了她。”
华叔义愤填膺地一击掌:“破坏清规,又夺人性命,什么佛门弟子,真是猪狗不如!”
“不必怒。此人现在大约也自食其果了。”
“你是说?”
张宝儿刚要答话,突然目光一凝,远远遥望,有一乘步辇进入寺门,他笑了笑:“走,我们的援兵来了!”
“援兵?”华叔愣了愣。
“是周贤,我让他来的!”
……
“阿弥陀佛,周府尹到来未及远迎,恕罪恕罪。”知客僧元弘诚惶诚恐道,在他面前,正是周贤本人。
“不必客气,不知弘智方丈可在寺中?”
“在,在,不过……”
“嗯?”
“这个,昨夜寺中……出了些事……”
“什么事?”
“呃……其实,其实……”
“其实是弘智方丈身体不适。”一人从殿后施施然走出,替知客僧接下话来,青衫散淡,笑容可掬,正是张宝儿。
周贤故作不知道,“张……公子,你怎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随便来庙中逛逛。”张宝儿不动声色道:“方丈既然不便见客,周大人也不必强人所难了。”
“说的是。”周贤目光一转:“既然有幸在这里遇到,我就陪张公子在这寺中游览一番如何?”
张宝儿欠身一礼:“求之不得。”
周贤与张宝儿等人走出门来。
知客如释重负,心中甚为感激。无论如何,在佛门圣地数度生凶杀之事,传扬出去都极为不利。尤其是面对京兆尹这样的贵客,自然不愿吐露。
“张大人,究竟生了何事?”一等到走出知客僧的视线,周贤便直接问道。
“昨日寺中塔上有僧人遇害。”
“死去的僧人是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名叫元觉,自小在寺中出家。”
“谁杀了他?”
“不知。我来到的时候,他已被人击中头颅。凶手……”
说到这里张宝儿突然停了下来,侧过头,双唇微张,似乎想到了什么。
“凶手怎么了?”
“跟我来!”张宝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直奔寺塔而去。
周贤与华叔不知生了什么事,只得跟随。刚到后山,两名僧人已经拦住了去路。
“贵客留步,敝寺浮屠正在修缮之中,请勿入内。”
张宝儿看了和尚一眼沉声道:“寺庙虽是方外之地,僧侣却不是化外之民,连凶案也可以不必报官么?”
此言一出,僧人顿时失色。
周贤也赶到喝道:“公务在身,不得阻拦!”
当先走了过去,张宝儿等人紧随其后,一路行到塔下。
依旧是风动梵铃,古木参天,空气中却似乎带着一丝淡淡血腥,有种无以名状的凶险。
“是这里了。”转过头来,张宝儿向华叔问道:“你可记得,那日净修大师被杀之后,元觉有什么举动?”
“他?对了,他守在此处,不让我们上塔。”
“嗯。净修被害不久,他也遭到毒手。两人死状相同,都是重物击中头颅,很像同一人所为。如此便有两个可能:第一,元觉本来就是凶手的目标,第二,元觉是因为其他原因被灭口。从净修死后元觉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第二种可能更大。”张宝儿从袖中取出一枚花生果,随手抛起又接住:“那么,当天他做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表现,令凶手知道他现了真相?”
周贤正要开口,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嘶哑佛号:“阿弥陀佛。”
一位老僧悄然出现,僧人身形瘦小,面容干枯,但充满生气的双眼,光芒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来人正是弘智方丈,他目光转向周贤:“周府尹驾临,本该相迎,但寺中昨日有歹人潜入,些许俗务,要先行处理。”
“哦?”周贤明知故问道,“有歹人入寺?可曾丢了什么?”
弘智方丈看了周贤一眼,心平气和道:“不曾。但歹徒杀了寺中僧值。”
“是呀,就是那位元觉大师么?”张宝儿摆出一副痛心疾的样子:“可惜!可惜!”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元觉勤修佛法,涅磐之后必然已登极乐,也不为可惜。”弘智方丈垂下双眼,合掌道:“佛家对生死,原本看得淡些。”
“那么大师对自己的生死呢?”张宝儿话语中暗藏机锋,竟是步步进逼。
弘智方丈淡然道:“如日之升,如月之降,如水之行,如风之逝。”
“好一个日升月降,风行水逝,”张宝儿拊掌道,“但不知执着二字,又作何解?”
听张宝儿语气咄咄逼人,周贤不禁担心。
再看弘智方丈,脸上露出微笑:“施主这般,便可称为执着了。”
哈哈大笑,张宝儿转头向寺外行去,周贤也即告辞。
弘智方丈立在原处,双目微闭,神情淡漠,远远望去仿佛塑像。
“姑爷,我们为何离开?”华叔忍不住问道。
张宝儿苦笑道:“难道你有方法在那老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塔去?”
“什么……还要上塔?!”华叔有些不解。
“当然要上。”
“可普润已经层层看过,并没什么特异之处啊。”
“如果没有特异,如何解释二僧先后死亡的事实?”
“只怕又是无功而返……”
“这一次不会了。”张宝儿双目炯炯,语气平静:“因为我已知道,元觉那一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果所料是真,或许今晚便可知道详情。”
“需要我去吗?或许我可以帮上忙。”周贤一脸跃跃欲试。
张宝儿看了周贤一眼,淡淡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面,这事需要秘密进行。再说了,人若多了,照应不来,反而易生枝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