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站在帐中,闻言心里一怔,试图从巴图的眼里读懂一些什么。
“大汗,何出此言?”
巴图落在扶手上的掌心微微一卷,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眼里的波光如同能融化冰山的火焰,热得烫人。
“孤的话,你听不见吗?”
这话比刚才那句语气更重。
不容抗拒。
时雍穿着兀良汗士兵的棉甲,头束起挽成了髻,还戴了一顶草原人的毡帽,看着就是个清俊的少年郎。
在巴图目光的逼视中,时雍笑了笑,伸手拿下帽子,抽掉束的绦带,将一头“青丝”放了下来。
几天没洗头,她头都油了,又长又打结,凌乱得不成样子。
巴图不满地蹙起眉头,眼光里流露出无奈与疑惑,还有一种复杂的渴望。
这个目光特别漫长,特别久。
久得时雍心里一阵阵敲鼓,开始想应对之策了,巴图的手又无力地抬起,冲她招了招。
“来,为孤按头。”
时雍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去。
这么说,就是危机解除了。
她其实不明白巴图在想什么,若当真缺女人,来桑为他找来的美貌女子他却不要,若是为了占有或是单纯的情丨欲,以他大汗的尊威,犯不着跟她玩这么多花样。
时雍是真不懂。
默默为巴图按着头。
巴图的气息静静平稳下去,语气也远不如时雍刚刚进来时那么凶戾。因此时雍猜测,就是来桑那个蠢货办的事惹恼了他,把火撒在她身上。
汗帐里沉寂了许久。
突然,传来巴图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闭着眼睛的,声音也低,听上去如同呓语,时雍回神,明白他是在问自己,想了想道:
“阿拾。”
巴图皱了皱眉头,又问他的家事。
时雍半真半假地道:“我父亲是顺天府的小仵作。”
巴图手指轻轻缩了缩,声音有点沉:“你娘呢?”
娘?时雍想到王氏。
她轻轻笑了起来,“我娘是个市井妇人,嘴坏,爱说人闲话,东家长西家短,就没她不知道的事情。她吝啬,小心眼,一毛不拔,会过日子会攒钱。她没什么本事,但烧的菜很好吃。家里穷,没什么吃的,她总能变出些花样。她洗衣服很干净,一人就两身换洗衣服,总是整整洁洁,她好面子,不愿意让人看笑话,她很是崇拜我爹,却总毒口骂他……”
巴图眉头越听越紧。
大晏民间小家庭的生活是他不曾涉足的领域,听着有些新鲜,他也就没有阻止时雍,直到她说完。
“针灸是谁教你的?”
冷不丁又回到了这个话题,时雍有些意外。
当初,孙正业也因为她的行针手法大为惊讶,为了看一眼她针灸,甚至不惜收她为徒。如今巴图又为此再三询问,到底是为何故?
“我师父。”
时雍答得很轻松,心里却满是疑惑。
“师父。”巴图嘴里念叨了下,“等孤领兵入京,带你师父来见。”
时雍不妨他有此一说,震愣好半晌没回答。
还真是自信呢?卢龙塞还没打下来呢,就领兵入京了?
————
巴图对卢龙塞起的进攻,是在当天晚上开始的,就在时雍从汗帐离开没有多久,巴图就亲自披甲上阵,领兵前往卢龙。
卢龙照常城门紧闭。
前来临军的东厂厂督白马扶舟甚至上到箭楼,拿了好酒,摆上好菜,叫上优伶,边听曲子边看兀良汗攻城。
白马扶舟从未上过战场,但大晏以往的战事在各种话本和戏曲里被编了无数个版本,赵樽、陈景、陈大牛、元祐、哈萨尔、阿木古郎等人的战场逸事更是听得不少。
他早知北狄和兀良汗人的粗犷和悍勇,亲眼见巴图领兵攻城,却是有些惊讶。
十几门大炮一字排开,对着卢龙塞大门,巴图一身重甲、单手提刀居于阵前,身材高大健硕,神情凌厉,一把腰刀似黑铁铸成,看着就锋利沉重,恐怕有好几十斤的重量,他却拿在手上如稚子的玩具一般,随手一划,地上砖石便飞起火花和残屑,当真是孔武有力。
号角声中,巴图厉喝。
“赵胤小儿,可敢出城与孤一战?”
白马扶舟嘴角微微上场,走到垛墙边,双手懒洋洋撑着垛口,对城楼下的巴图道:
“大都督昨儿夜里吃多了酒,醉了,还没醒呢。此刻怕是叫不醒他。大汗,不如我陪你较量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