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镇远侯府,冷梅阁内,一只灰毛雀鸟落在了墙角那颗梅树上。摇头晃脑啾啾叫了两声,被耳房飘出的缕缕轻烟所惊,圆球似的雀鸟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爪子离开梅枝时,弹落碎雪纷飞。
只是一点动静,却好像惊动了屋中人。
凝香全身热,像是被闷在锅里蒸,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热气突散,刺骨的冷骤然席卷。时冷时热,她瑟瑟抖,周围一片黑暗,凝香试着回忆到底生了什么,脑海里才闪现一些零碎片段,忽有漫无边际的江水汹涌而来……
惊叫一声,凝香猛地惊醒,浑身都是汗,呼吸粗重。
还没看清身处何地,内室门帘被人急切地挑了起来,凝香本能地转过头,看见素月呆呆地站在门口。她穿着茜红绣梅花的夹袄,白皙微红的瓜子脸上,眼角微微上挑的美丽眸子紧紧盯着她,目光复杂。
凝香没觉那抹复杂。
她只觉得狂喜!
虽然她不懂为何两人明明落了水,现在却都好好的,不懂为何眼前的素月跟记忆里消瘦憔悴满眼愤恨的素月不一样,凝香还是哭了,泪眼模糊地喊她,“素月……”
原来她们都没死。
“你终于醒了!”
素月惊喜地道,快步赶到榻前,将坐起来的凝香重新按回被窝,手背贴上她额头,过了会儿移开手笑道:“不烫了,李郎中的药方果然管用。凝香好好躺着,世子说了,让你先安心养病,病好了再做事。”
世子?
凝香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头顶的姑娘。自她们两个被沈悠悠卖,素月不但恨沈悠悠,连娶了沈悠悠的世子也怨上了,根本不许她提侯府任何人,怎么现在竟然笑了,就像世子还未成亲之前……
念头一起,凝香目光转向旁边,一一扫过屋中熟悉的陈设,竟越看越像她们在侯府当丫鬟时住着的东耳房!
就在她震惊之际,素月轻声将她昏睡期间生的事情说了,“凝香,昨日二公子胡闹,世子已经罚过他了,傍晚世子回府后多半会来看你,当着他的面,你别再提及此事罢,否则世子再为你我出气去教训二公子,老太太肯定不高兴……啊,外面还温着药呢,我先去看看。”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徒留凝香满心震惊。
二公子胡闹,生病……
凝香慢慢地记起来了。
十四岁那年正月,世子出门会友,二公子的爱狗不知怎么跑到了冷梅阁,八岁的二公子追狗而来,抓狗时不小心摔倒了。因那一摔,娇生惯养的男娃十分愤怒,命身边长随将狗丢到池子里,余怒未消,又让她与素月下去捞狗,长随要帮忙,他坚持让她们。
二公子是侯府的混世魔王,有老太太宠爱,凝香二女不敢不从,一起去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然根本无法承受她们体重的池子里找狗。池水冰冷刺骨,她们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终于找到冻死的狗时,凝香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但凝香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热了足足三天,醒来又被世子要求躺了两日才能下地,还因这场病错过了月底丫鬟们放假,没能回家,这次怎么昏迷一日就醒了?
亦或者,她根本就是淹死了,死后冤魂不散,重回到了十四岁这年?
凝香不敢相信。
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可是,看着屋中熟悉的摆设,联想素月刚刚说的话,凝香又不得不信。
那,她的魂魄回来了,素月的呢?
正想着,素月端着托盘小步走了进来,见凝香茫然地盯着自己,素月朝她笑了笑,“为何这样看我?莫非病糊涂了,不认识我了?哎,这药还有点烫,等会儿再喝吧。”
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素月坐到榻沿前,替凝香掩掩被子,无奈地跟她抱怨,“你说你,哪天来月事不好,非要昨日来,正好赶上这场灾,一下子病倒了,看我,上岸后连喝三碗姜汤,了一夜汗,早起什么事都没有……”
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看着她明丽的脸庞,看着这个爱笑的素月,凝香百感交集。
三年前母亲弟弟相继病倒,镇上郎中说治不好,看她可怜没收诊金。眼看母亲病情加重,她急着请了县里的郎中,对方一开口就是二十两。父亲早逝,家里一贫如洗,凝香挨家挨户的去求村人,算上里正借的二两银子,卖了两亩地,一共才筹到十二两。
凝香没有办法,卖了自己给牙婆。
然而母亲还是去了,两岁的弟弟活了下来。
弟弟好了,凝香托大伯父大伯母照看,她被牙婆卖到了镇远侯府,跟素月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