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生跪倒在地上的时候,居然没有痛感也没有了恐惧,临死之前只是想到了一句话,刚才思谋后事安排的时候本想说给家族后生们听,此时已是来不及。
凡图事所成,宁有求于苍天,莫有求于人。
尤其是,不要有求于皇后那样的人。
杨心念说的很对,白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被灭门,必然算得上大宁立国以来最大的案子,而杨心念来,本就是为灭门来,至于什么浮云镇以及浮云镇里的人,都不在乎,浮云镇里一股邪风已起,浪起处却在长安城,浪大了也许能拍碎了那红袖楼,拍碎了楼子的里风花雪月,也可能浪更大,拍死一个前后四十年掌权的大学士。
白家灭,大学士死,算是败了。
然而对于皇后来说,白家灭大学士死都是好事,特别好特别好的事。
杨心念对师爷说,娘娘的态度变了,不是皇后没了恨,而是皇后知道凭她手里的牌已经打不出来什么新鲜感,也打不出来一把定胜负的豪赌,她改变策略,甚至想着从今日起对皇帝态度好些,以后也多去东暖阁里走动,天冷,送过去一件亲手做的大氅,皇帝总不至于不要,总不至于赶她走。
这一切态度的转变,只源于那日她将留王府夜里的事仔仔细细说给太子听。
太子听闻沉默良久,只说了几句话。
别人千句万句都不顶用,都没劝得住皇后,太子几言,让皇后心里踏实下来。
“母后筹谋这么多凭白让父皇厌恶,何不等我?你苦不苦?”
皇后觉得苦。
太子说:“母后低估了父皇,若沈冷不是那个孩子,何须母后去杀他。”
太子还说:“纵然父皇不杀他,难道还会许一个不清白的人坐皇位?”
太子又说:“父皇要北征了。”
皇后冷静下来,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态度策略,现确实不好,不理智,不稳妥,以后族之力扛皇帝之权,后族再大,再大的卵也是个卵,也是以卵击石,皇帝到现在都还没有动她,念及的还不是太子心思,太子若没了母后,会怪他父亲吧。
杨心念离开了湘宁城,不管这场大火能烧掉多少真相,干净还是不干净,最起码能烧掉一段过往。
白家是杨家的污点,大学士也是。
马车里的杨心念没有再多想白家的人白家的事,想的只是再过一阵子进宫给皇后娘娘拜年的时候自己该穿哪件衣服?想来想去,自己的衣服似乎都旧了些,也该去添置些新衣,上次见太子哥哥的时候问他喜欢什么颜色,太子哥哥说淡粉,那就找裁缝做几件来,日子也还来得及。
皇后娘娘这些年过的好憋屈,一点儿也不像个皇后,这给了杨心念很大的心理阴影。
太子哥哥应该不是皇帝那样的人吧。
浮云镇。
二本道人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尘烟散去,马贼的队伍始终没来,想着原来还真是一场浮云,来了走了聚了散了,还不如一个屁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刻。
直到第二天天亮,所有人绷紧了的弦终于松开了些,也不知道多少人瘫坐在木楼里,一个个觉得好像刚刚跑完了几十里路,虚脱的要死,可明明什么都没有生。
沈胜三坐在那沉默了好久,终于悟透了一件事。
他的生死,那些道人的生死,其实不重要,那些人只是希望把大哥还有一些别的人骗来,也许他们的目标是在半路上拦截杀死大哥,可是大哥在何处?
浮云镇,不是战场。
青果道人揪着二本道人的耳朵往他屁股蛋上连着踢了好几脚也没解气,那一弹弓吓出来一场后半辈子都忘不掉的羞耻,这个破徒弟,踢半死都不为过。
“师爷爷,咱们还等吗?”
“等。”
老道人看着碗里的豆腐脑,沉默了好久好久。
“总不至于,连死讯都等不来。”
“那就准备在这客栈里过年吧。”
二本道人回头看了看客栈外边:“也该置办年货了,要不然我去买头大肥猪?”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儿小孩儿你别哭,过年宰头大肥猪。
侯圣山距离湘宁城数百里,距离浮云镇也有三百里,杀了人的马贼队伍离开那条土沟,连遮掩都不愿遮掩,尸体就在那扔着,也不怕什么,反而希望让人知道这是马贼干的,马贼头目看着那遍野残尸断臂说了一句:“侯圣山的马贼,要出名了。”
可他们不是马贼,聚起来是,散了就不是。
“回侯圣山把东西分了,大家各自散去,年后回长安,我选个酒楼请大家喝酒吃肉。”
头目叫顾行,当年奉杨家的命令来侯圣山做马贼已经有些年,想想看也算是虚度光阴,可倒也没多少可后悔,最起码这些年来过的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