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秦栀忽然问道:“世子爷,你去过皇宫么?”
闻言,元极的脚步略有停顿,“你想进宫?”
看向他,秦栀摇头,“倒不是说想进宫,只不过,刚刚世子爷说不是谁都能进宫的,这句话让我有些疑惑,难不成依照我这不足轻重的身份,连得到皇上邀请的资格都没有?”
缓缓停下脚步,元极转身,垂眸看着她,那眸子载满清冷和淡漠,“你是真听不出好话和坏话,这颗聪明的脑子白长了。”
略有疑惑,仰头盯着他,“那就请世子爷说说,为何你说的是好话,我却听不出来?”
“能得到皇上的邀请,的确是无上的荣光,一般人得不到这份殊荣。但是,这仅对于男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皇上邀请进入皇宫,你认为代表的是什么?”他的声音不高,更像是在跟她说什么秘密,由此也十分好听,钻进耳朵里,使得身体都不由痒痒的。
缓慢的眨眼,秦栀随即恍然,“原来如此。”
“除非,你也有此意,倒是可以顺水推舟。”元极又道,语气也轻了几分。
弯起唇角,秦栀想了想,“这主意也不错。”
哪想,元极听到这话却眸色一变,“脑袋不想要了?不要打这个主意,小心我把你的脑袋揪下来。”狠声警告,随后他转身就走,颇为吓人。
秦栀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这人真是让人搞不明白,想法逻辑异于常人,前后作为相差甚大,总的来说,这个男人是个谜。
进入扣押其中一个奸细的大帐,灯火昏暗,那个奸细被捆绑的结结实实,而且嘴里还塞了东西。生了两次人抓到手里却死了的事情,护卫也担心了,想尽了办法。
元极站在最远处,显然他并不想靠近那奸细,其实若仔细观察的话,他不想让任何人靠近自己,即便是今晚在主帐里的时候,他也坐到了最远的位置。
其实从心理层面分析的话,他这属于不信任,不信任任何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所以他要拉开距离,而且还会让自己处于能最好观察的地点,让任何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秦栀将视线从元极的身上收回,其实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相信自己能够分析出元极的行为逻辑。
看向那个被捆绑的可怜的奸细,秦栀不由得摇摇头,做这一行真的很凶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命丢了。
蹲下身体,秦栀上下的打量了他一番,蓦地她抬手,一手摸在那奸细的后颈,另一手掐在了他脖子上,手指轻动,在摸着什么。
元极看着她的动作,几不可微的眯起眼睛,尽管知道她的路子异于常人,可看着仍旧觉得不妥。
手顺着他后颈往上游走,摸到了他的后脑,前面的手则按在了他的额头上,手指纤细,但每一下按压都看得出她很用力。
“西棠大越族的人,只不过,血统应该并不纯,颞骨丰满。只不过这枕骨仍旧是多了一块,除非下手摸,不然辨别不出来。”放开手,秦栀微微皱眉,这是她见到的第二个西棠大越族的人了。那第一个,的确是书上所写的大越族人,所有的特征都具备。但是这个人,如果是大越族和外族人混血的话,那么就证明她所看的书上有很多是错误的。
书上说,大越族的人不与外人通婚,而且他们痛恨西棠朝廷。当初打下天下,大越族又为西棠建立了最初的大越宫,后来不知为何,大越族险些被灭族,他们尽数撤出了大越宫。之后大越宫改名为大月宫,归属了西棠朝廷。
可现在来看,事实并非如此,大越族在那之后,仍旧为西棠效命,而且还会与外族通婚。
那个奸细盯着她,那双眼睛也透着不可置信在其中,他混入这萧山大营多年,没人怀疑过他的来历,毕竟他在外形上,没有丝毫大越族的特点。
“如此倒是可以确定,他是西棠的奸细。”元极微微颌,身份确定了就好,之前死不承认,现下也是无话可说了。
“身份确认了,其实其他的也无需再问了。你们的同伙都被抓住了,而埋在白头峰山后的东西,也被找了出来。我会请求世子爷给你们一个痛快的,不过天机甲做事的风格,想必你们也清楚,我尽人事听天命吧。”看着他,秦栀叹口气,面上皆是无奈。
听说了这些,那个奸细明显露出几分不可思议来,毕竟他以为,起码会有几个任务会成功的。可如今来看,一个都没成功。
“对了,那个负责去白头山后取东西的人,你们的同伙,已经死了。你若想看他的尸体,我倒是可以帮忙将他拖过来,就在你隔壁。东西就是从他手里拿到的,他没来得及带走,就被抓住了。情急之下,他也不知吃了一个什么东西,两个时辰之后,他就死了。”秦栀继续淡淡的叙述,她说谎,那是完全看不出来,和真的没有任何差别。
抬手,秦栀将他嘴里塞着的东西拿出来,“想见一见他的尸体么?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
“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那奸细低下头,情绪低落。
“我也没想要你说什么,只不过听说你拒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我来瞧瞧罢了。既然已确定了你的身份,死也不过早晚的问题,你也无需焦急。其实我很好奇你们这些奸细之间的关系,平时你们是如何联络的?”秦栀状似聊天,问道。
他低垂着头,不言不语,好像根本没听到秦栀的话。
“依我看,那个人要做的任务比你要艰巨,因为他随身带着毒药。而你没有,说明只是很低下的一环,甚至连备用的都算不上。不知你是否成婚了?大越族的人并不多,我想,能让你出来埋伏在敌营,想必应该是已经成婚生子了。任务是重要,但是繁衍更重要,不知你有几个孩子?”秦栀歪头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很温和,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别说了。”那奸细低垂着头,情绪已经有了变化。
“昨日被我们抓到的你的同伙,他也已经成婚生子了,孩子很像他。也因此,他觉得死而无憾。不知,你的孩子长得像谁?是像你妻子多一些,还是像你多一些?”秦栀接着问,丝毫没受到影响。
“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的狗皇帝,杀了你们大魏的每一个人。”他忽然大吼,整个身体向前扑,但因为身上捆绑了绳子,他一扑之下险些撞到了秦栀。她向后躲了一下,他整个人扑在了地上,还在出嘶吼扭动。
站起身,秦栀又后退了两步,看着精神崩溃的奸细,她缓缓转身走向元极,“我差不多能知道他们传递的是什么了,走吧,我再去看看那另外两个。”
元极与她走出大帐,里面的奸细还在嚎叫,听起来极为痛苦。
也很深,天空漆黑,连一颗星子都没有。
护卫守在大帐外,元极陪着秦栀再次进入了大帐,静悄悄的,秦栀那柔软而温和的说话声也显得极为清晰。
护卫站在外面都听得到,这种审讯形式,和天机甲完全不一样,没有人会有这种耐心,说着看似没有任何营养的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边显出了鱼肚白,秦栀和元极才从最后一个军帐里出来。
秦栀垂眸盯着地面,一边分析着,脑海中,逐渐的形成了一条线。
“最开始抓到的那几个奸细,和前日在白头峰后山找到的,昨日死去的,以及今日的这三个,看起来似乎都来自西棠大月宫,但其实,却有点不对劲儿。他们的身份兴许并非我之前所判断的,毒药之说,也是我随口胡诌。可从刚刚第三个人的表现来看,他反倒不像是西棠的奸细。我说毒药时,他神情轻蔑,眼里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所以,我认为他来自吴国。吴国南部盛产各种稀奇的毒药,在他们看来犹如家常便饭一般。皇上来到边关,无论对于西棠亦或是吴国,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认为他们联手了。”看向元极,这是秦栀的判断。了解内情的人和不了解内情的人,反应完全是不同的。身上没有毒药的人,兴许是不了解内情,但拿了毒药的人,必然是知晓计划,从而宁愿死,也害怕会被撬出只言片语来。
垂眸看着她,元极那漆黑的眼眸似乎有点点星光,在这晨起的时刻,显得尤为清明。
“所以,你认为该如何着手应对?”他问道,清冷的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感兴趣。
想了想,秦栀继续道:“在这萧山大营之中,无论吴国和西棠想做什么都做不成,唯一的机会就是皇上离开时了。西棠,除了攻击力之外,并没有让我觉得难缠之物,反倒是吴国,他们有神奇的毒物,可能是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太危险了。如果皇上要回帝都的话,我觉得,做两手准备为好。”如果元卫在路上出事,这整个边关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薄唇微扬,元极几不可微的颌,“很好。”
“什么很好?你是在让我提建议,还是在考试呢?”这个人,明明在说正事儿,忽然间来一句很好是什么意思?
“天亮了,你回去休息吧。皇上暂定五天后离开,这几日,得把那‘第二手准备’准备好。”元极最后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秦栀若有似无的摇摇头,元极心海底针啊!
元卫在边关,每日都要出营,骑马查看各处,他心情很是不错。
而这几天,元极则很少出现,秦栀也没有去找他,想必他是在做准备呢。
元烁已经确定了要去帝都,这几日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跃跃欲试。帝都还是他十岁的时候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是否繁华依旧。
第五天,是元卫要出的日子,总管公公穿上了代表自己身份的衣袍,脸白白的,光鲜亮丽。当然了,他如果能尽力改了走路夹着腿的毛病,兴许看起来也能和正常人无异了。
禁军上马,盔甲着身,威武不凡。骏马各个毛色鲜亮,矫健异常,单单是看着就知都是好马。
萧山大营中的所有兵将都聚集在了营地前方的空地上,队伍出,众将单膝跪地,跪拜那队伍之中唯一的一辆马车。显而易见,那辆唯一的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很快的,队伍出营了,后面由白朗带领着一支队伍亦出营跟上保护,不过这保护也只限于抵达朱城,到了朱城,营地的队伍就得撤回来。
秦栀站在那儿,周边皆是刚硬的盔甲兵将,唯独她是其中的特别,娇艳而脆弱,恍似不堪一击。
瞧着队伍消失在视线之中,秦栀扭头看向旁边,隔着几个人,元极站在那儿,俊美而清冷。
蓦地,他也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却好像有诸多言语在其中。
转身回了大帐,秦栀换上了一身男装,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然后便出了大帐。
绕到了营地的左翼,此时,一批队伍就在这里,附近军帐里的兵士也被清走了,这处就显得静悄悄的。
骏马齐备,护卫也皆准备完毕,秦栀到来时,元极也从别处走了过来,人员到齐,各自上马,期间没有一句言语,随后便出了。
这队伍一共二十几人,出时走的也是营地左翼的小路,没有惊动任何人。
之前秦栀说要有两手准备,但元极准备了四手,刚刚离开的禁军队伍是第一手,他们则是第二手了。
第三手还没出,第四手则要等着前三个队伍都出之后,才能启程。
如此严密的准备,不只是为了让元卫安全回到帝都,同时也是为了引出西棠和吴国的联手刺杀,他们很狡猾,不能轻视。
骑在马背上,这是秦栀第一次走在队伍的前头,速度不快,因为第一个队伍的速度不会很快,他们显然不能超过去。
由此,秦栀也能在队伍的前头慢行,也不会拖沓了大家。
此次行动,她能跟着,完全是因为元极的命令,她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是护卫来通知她的。
她对自己不担心,倒是有些担心元烁,他要跟在元卫身边,一同前往帝都。
她不跟着,总是担心他会出错,毕竟心没有那么细,二愣子的名字也并非平白无故冠到他头上的,有时他的确考虑的不周全。
“骑马时最好集中精神,小心从马背上掉下去。”蓦地,好听如大提琴一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秦栀也回了神儿。
看向他,秦栀若有似无的叹口气,“我只不过在担心元烁罢了,怕他跟在皇上身边,没人提醒会做错事。”在别人身边做错事尚且能得到原谅,可跟在皇上身边出了岔子,可就麻烦了。元卫看起来是个心胸宽阔的人,但皇上的心,哪是那么容易猜测的。
“你的任务就是守着他,给他指点么?”元极目视前方,淡淡道。
“总得有个过程啊,谁也不是一夜间就能长大的。他性子急,藏不住事儿,有什么说什么,很少会思考之后再说。也正因为此,他有时得罪人做错事也不自知,很容易闯祸。要说让他打仗,他绝对没问题,只是容易在这方面出问题。”秦栀说着,不禁更加担忧起来。
她希望元烁能够成长,缓慢的来也没事儿,这么多年来,她和元烁之间的友情,不是旁人能够相比的。
看着她,元极面色几分复杂,“既然如此,你何不想个法子,一辈子看着他。”
他这语气带着淡淡的讽刺,秦栀不由得皱眉,扭头看向他,“世子爷,你是真不知友情为何物么?并非这世上所有男女的感情都是男盗女娼。人是感情动物,在一起时间久了,定然是会有感情的。但感情也分很多种,亲情,友情,都是情。这六年来,我为他保驾护航,同时他也多处保护我照顾我,不论何时,都与我站在同一阵线,不会因为我没有身份地位而看不起我。我想这些,你怕是不理解吧?”他那个模样,好像根本就不懂。
也对,他是个断情的人,怎么可能会懂这些。
“我知道了。”四目相对许久,元极最后撂下四个字,然后便不再看她。
秦栀莫可奈何,他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他的脑回路和任何她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根本搞不懂。
队伍走出了山间小路,上了山间的大路,因为兵马来回走动,所以这条路也被踩踏的很光滑。
上了大路后,队伍的速度加快了些,但也不敢太过快,要和前面的队伍拉开一定的距离。
第一个队伍中,禁军是真的,总管公公是真的,但马车里的元卫是假的。
如此逼真,为的就是迷惑,元卫也同意了。
夜幕降临,队伍也从山中出来了,上了官道,马儿开始加速奔跑。
早就看不见前一个队伍的影子了,不过这后面的人也不焦急,他们并非是为追赶前面那个队伍,而是另有任务。
秦栀希望此行能顺利,能够抓住吴国和西棠联手的奸细刺客,无数这样的人盘踞在大魏的各个角落之中,没准儿在街上随便擦肩而过的一个普通人,可能就是邻国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