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寥城养了三日,元极明显好了许多,可以下床自如的走动,而且还能痛快麻利的脱衣服,秦栀认为,他身体已恢复了八成。
内伤她不懂,但也兴许是因为元极的体质吧,对疼痛不敏感,没那儿疼了,他也就感觉不到了,所以生龙活虎。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秦栀觉得好坏皆有,好的是当下,感受不到痛苦。坏的是以后,可能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将所有的旧伤引出来,那时就变得无比凶险。
秦栀希望不会有那一天,瞧他那样子,即便真的惹人烦,也应该得到善终才是。
思及此,秦栀不由得想到在天机甲时看到的那些之前的掌管人,皆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如此想想,还真是让人感到几分寒芒在背。
傍晚时分,空气也不再闷热,反而几分凉爽。
坐在院子里,听着隔壁在忙碌的声音,让人不由有一种错觉,好像真的生活在平凡之地似得。
秦栀听着乔姬说她吹埙控制动物的事儿,这东西祖传,所以打小就得练。小时候为了练这东西,她没少吃苦。
而且,很奇怪的是,做她这一行的话,是不能吃狗肉的。
因为狗肉奇特,人吃了之后会让身体出一种特殊的气味儿,人可能闻不到,但是动物能闻到。
这个时候,如果再吹埙的话,动物会特别烦躁,其中蛇的反应会最为强烈,会直接攻击吹埙人。
听着她说,秦栀也不由得几分赞叹,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里都有自己独特的规矩,透着神秘,也叫人叹为观止。
“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虽说有些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也都是有道理的。”乔姬是这样认为,祖宗经过一代代的琢磨,必然错不了。
秦栀点头,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让人难以想象。科学的展是日新月异,但古老的智慧也有很多用科学无法解释的,浩瀚宇宙,人其实只是一粒尘沙,想要窥探所有的秘密,估计穷极一生也是不行。
看着乔姬手中的赤埙,十分古朴精致,看起来也有年头了。若只是当做一件观赏品的话,根据年代以及造型成色,估计也能值不少钱。
正聊着呢,那边房间的门打开,一刻钟之前进去的鹰机快步的走了出来。
秦栀看了一眼,瞧着那鹰机消失在去往隔壁的篱笆门,她觉得可能是要离开寥城了。
这地儿还是太过凶险,得赶紧离开才行,只有回了大魏,才能放下心来。
不过片刻,另一人也从房间走了出来,他换上了干净的月白长衫,布料的质量虽是不如往时,但他不管穿什么都好像在光似得。
看见元极,乔姬便站起了身,看了一眼秦栀,她缓步的走回房间。
有些话不用说,长眼睛的都看得出元极对秦栀有意思,而且用情不浅的样子,单是看他的眼睛都觉得喘不过气。
缓缓地走到院子当中,元极垂眸看着她,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在,特别像晒太阳的老太太。
旋身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元极动手拿过她旁边的杯子,随后喝了一口里面的清茶。
他的举动秦栀自然看得见,看了一眼他不改色的脸,一切都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
靠在椅背上,秦栀看着湛蓝的天空,“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但人不比草木,能思考有感情。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这么多人因为我而死,我无法装作什么都没生过。你所做之事样样危险,我都知道。不过,相比较那些已死去的人,危险之于我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我要跟着你回天机甲,可以做我最擅长的事情。三国之间,阴谋诡计你来我往,但诸多的信息真真假假,却是让人无法轻易做出判断。自古以来,用间谍做事为己方带来利益便层出不穷,而其中,又各有分工。因间,内间,死间,反间。我方安排紧密,但对方也一样,破一角而瓦解整片冰,我愿意做那破冰的冰锥。”
侧头看着她,元极眸色深暗,“你的内疚,多此一举。多少被天机甲保护的人,从未想过自己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同样,你也无需在意。”
“你说这话可真够无情的,若是我因你而死,你会无动于衷么?答案是不会,你肯定会有些难过。同样,所有人都是父母生养的,他们死了,我们不难过,也有其他人在难过着。这个世界,一切粗鲁而原始,大家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私下里却厮杀纷争不断,总是有人要死去。人以国分,这个时候答案便浮出来,既然最终结局都是死,那么也得让对方先死。”抛却了她脑子里横亘的平和之姿,最没用的就是和平二字。自己想和平,但他人并不这么认为。
被当做一局棋中的一枚棋子,秦栀很不乐意。心态的转变,有时可能只是因为一件事,心生杀意,只为讨回血债。
秦栀之前还想了想,这种心态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黑化。但她仔细的分析了一下,不是,这只能证明她是个心态正常的人。
“那你可知,上了这条船,就下不去了。”元极倚靠在椅子上,一边看着她意志坚定的小脸儿,低声问道。
“那你听没听过一句话,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也歪头看着他,秦栀弯起红唇,她是回不去了,所以,也就不盼着活着回去了。
她这种说法,实在让人笑,但细想又很有道理。
“危险之事不用你做,挥你的长处和优势,这就足够了。”到底没有拗过她,元极想了想,终是答应了。
秦栀朝他伸出一只手,“多谢老板。日后,老板记得按时给我饷银和奖金,感激不尽。”
看向她伸过来的手,元极随后握住,以两指摩挲着她的食指,“天机甲的饷银的确很多,不过,大多本人无法亲自拿到手,皆放给家眷。所以,日后你的饷银,我会保管的。”
一听这话,秦栀便随即皱起了眉头,“抠门也不是你这样的,小器,你这样的人没朋友。”收回自己的手,她双臂环胸,这货自称家眷脸不红气不喘。有他这种家眷,得被他的冷脸冻死。
漆黑的眸子氤氲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元极看着她,她看着天,夕阳渐渐沉落,黑夜再次降临。
夜晚的寥城并不平静,最起码鹰机带回来的消息是这样的,许多人藏在暗处,寥城外亦是如此,俨然这些人都是眼线。
而如果想出城的话,晚上绝对不行,会引得四面八方的眼线都冲击一处。
秦栀好不容易得到了晚上可以去休息的指令,她终于在吃完晚饭之后和乔姬回到了房间。
“我看那些人进进出出的,是不是情况不太好?”乔姬端着水盆进来,一边小声道。
“不会,应该是在挑选较好的时机,咱们好离开寥城。这里距离大月宫很近,所以人也相对会多一些。最好不要和他们生正面冲突,对咱们不利。”秦栀摇头,当下情况,稍稍分析就能清楚了。
闻言,乔姬也不由得放下心,只要暂时没事就好了,最起码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洗漱好,两人便睡下了,躺在床上,秦栀裹着被子,一边听着隔壁的声音。
隐隐的能听到说话声,但是听不清楚,这若是耳力好的人,肯定能听得清隔壁在说什么。
“乔姬,你打算一直跟着我么?如果真的跟着我的话,接下来可能会有许多危险。”此次一行,乔姬有用处,所以元极便把她带来的。但不代表他会让乔姬深入了解天机甲的内部,他是个很多疑的人。
而乔姬的技艺,的确是非常特别,对于抵抗吴国的毒物,乔姬绝对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这前提是,她得同意才行。
“我没觉得不好啊,危险?寄人篱下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了。这世上,怕是没有比那更危险的事情了吧。其实说真的,我愿意跟着你,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是女子。这让我心里很舒服,若是要服侍一个男人的话,我会睡觉都被惊醒。”对于乔姬来说,秦栀的性别是第一选项。其他的什么危险,随时丢掉性命,都可以排在后面。
“那么,我倒是要庆幸我是个女人了。”知道她这是心理障碍,这辈子可能都医治不好了。同时也可恨这世上只会欺凌弱小的变态们,只有在欺压比自己弱小的人时,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无比强壮。
“我也庆幸自己从小学习赤埙控物,否则,也说不定会怎样。”嫁人?单是想想,乔姬就浑身抖。和一个男人相对度日,不如自杀。
两个人说着,便生了困意。而隔壁还在不时的响起说话声,显然这一夜隔壁都不会消停。
太阳还未升起,便响起了敲门声,乔姬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整个人处于戒备状态。
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她随即披上衣服走到门口,打开门,敲门的是鹰机。
“主子有令,半个时辰后撤离寥城。”鹰机传话利落,并且说完便离开了,一刻都不多停留。
乔姬关上房门,床上,秦栀已经坐起了身。
被子还缠在身上,长散乱,她像个蚕蛹似得,“我听到了,咱们洗漱一下,然后赶紧离开吧。早日回到大魏,这心里才安稳。”否则,连睡觉都睡不好。
乔姬点点头,快速的穿好衣服然后去打水。
秦栀解开被子,缓缓地穿上衣服,这会儿知道要走了,其实她心里反倒平静了。
不知不觉得,她也将自己归为了大魏人,尽管才不过六年多而已。
其实想想,这都得归功于元烁,他是她的好朋友,六年的时间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而因为他,也让她觉得自己是大魏人,属于大魏。
这次的事件,只不过是让她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的立场,非黑即白,没有灰暗地带。
和乔姬收拾妥当,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出房间,鹰机也已经装扮完毕。
他们穿着各异,代表的身份也各不相同,只不过他们和甲字卫天字卫都不一样,生活于黑暗之中,又整日做杀人的勾当,身上的气息有些特别。
不过倒是还好,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杀气扑面,就是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们还是格外专业的,扮成什么像什么样子,若是去暗杀,他们这种状态很占优势。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人也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读书人才会穿的白色长衫,墨色的长捆起一半,杀伤力倒是减弱了许多。
仔细观察了一下,秦栀现这厮将冒出来的胡渣都刮掉了,还真是敬业,他这样的确看起来很干净。
当然了,如果他眼神儿能孱弱一些的话就更好了,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咄咄逼人。
“你和乔姬一同出城,巷子太多,人也很杂,你们俩独自出城会安全一些。待上了西面的官道,你们可以慢下速度来,其他人会很快追上你们的。”元极走过来,淡淡吩咐道。
听他说完,秦栀点点头,“好。你也小心些,伤还未愈,不宜再与人交手。”吐了两回血,希望他能长记性。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元极几不可微的弯起薄唇,“放心吧,不会死的。”
无言,“我是想让你能够安度晚年。”她很不习惯他当着众多人的面和她以那种语气说话,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有别的意思,这让她很不自在。
元极弯起的唇角随即拉平,盯了她一会儿,他蓦地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胆大包天。”
吃痛,秦栀立即抬手捂着脑门儿,稍稍看了一下院子里的人,他们倒是都转过了视线,刻意避开似得。可是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即便看不见,可耳朵听着呢。
“走吧,自己小心些。”元极最后嘱咐了一句,虽是这么说,不过还是能看得出他有些不放心。
点点头,秦栀随后与乔姬离开了这小院儿,两个人顺着巷子前行,倒是路遇不少来往的百姓。
她们俩也穿的很普通,若是不注意看的话,倒是看不出她们俩有特别之处。
乔姬从小便混迹于江湖之中,各种人都见得多了,让她做这种事,她倒是得心应手,而且绝对不慌张。
秦栀亦泰然自若,两个人一同走,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这寥城的街道还真是有意思,一路向上,腿脚不好的人还真不能住在这儿。”一路上坡,两侧除了有房屋之外还有很多的树。大多数的树都和房屋生长在一处,房前屋后的都是,绿意盎然,浑然天成。
“南胡要比这里好,花草较多,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花草。很多都在房顶上种植,特别好看。”乔姬说着,倒是显出几分怀念之意。
“你想回去么?”看了她一眼,其实她这种感觉秦栀是了解的。她很想回到那个世界,但终究是不可能了。
想了想,乔姬摇头,“不想回去,也没有亲人,在哪里都一样。”
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两个人继续朝着山上走,几乎走到了半山,才出现了一条较为宽敞的大路,一直通到西边的官道。
这里人要更多一些,出城入城的,什么穿着的人都有。
两个人更加谨慎,打量着过往的行人,一边朝着官道走。
迎面走来两个小贩打扮的男人,秦栀看了一眼,随后便低下了头。
擦肩而过,秦栀缓缓回头看向那两个人,他们俩衣服里都藏着刀。衣服虽然宽大,但仍旧遮挡不住。
眼线还真多,的确需要有效的避开他们,在这里交锋,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很快的,两个人走上了官道,官道平坦一望无际,朝着西边走,脚下不停,就像寻常的赶路人。
太阳升上半空,也有队伍从后面跟了上来,回头看,几匹快马,马背上的人穿着各异,都是成功出城的鹰机。
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秦栀不由得皱眉,元极呢?
几匹快马停下,随后跳下来两个人,将两匹马送到秦栀和乔姬面前,很明显是要她们骑马离开。
看着他们,秦栀接过马缰,一边道:“元极呢?”
“秦小姐不用太过担心,主子一会儿便会跟上来的。”鹰机回答,说话时却也忍不住笑了。
她的询问极其正常,可是鹰机的回答明显不正常,秦栀哽了哽,随后点头,什么都没说。
和乔姬翻身上马,然后快速的离开原地。
马儿飞奔的速度是极快的,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寥城早就已经抛到脑后去了。
前头出现岔路,一条是向着山里的,鹰机当先的拐入了山中,后面所有人也都继续跟上。
山中要更凉爽一些,这西棠的天气一般人受不了,明明已经入了冬季,可西棠仍旧很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
边走,秦栀不时的回头看看,说是元极很快能跟上来,但是这都大半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影子。
也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想想也不禁为他担心,伤还没痊愈呢。
本还想再询问一下,可不由得想起刚刚鹰机那笑的刻意的样子,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帮人,现在各个都在把她和元极往奇怪的地方想,所以,她还是闭嘴的好。
在山中行路,速度始终不是很快,到了夜幕降临时,众人也不得不弃马前行,因为临近边关,地势恶劣,马儿根本走不了。
没有光亮,秦栀和乔姬牵着手,两个人尽力的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走到半夜,这才歇下,可是却仍旧不见元极的影子。
众人轮番歇着,秦栀与乔姬靠在一处,听着夜里的虫鸣蛙叫,秦栀也了无睡意。即便奔走了一天,身体很疲累,可根本睡不着。
时间静静而过,天终于又亮了,众人吃了些东西,随后再次赶路。
一天一夜,元极毫无消息,秦栀不免几分担心。若是以前,他肯定会认为元极为了保命自己先跑了,但现在,却已没了那种想法,担心这厮是以自己为饵,毕竟他才是大月宫最大的目标。
山势险峻,众人小心的翻过了一座深涧无数的山,已经过了晌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