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婉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傍晚。
斜阳正入屋,远处近处一片橘色温暖光晕。
昏睡的时间有点久,所以这猛然一醒过来,她整个人脑袋都是空的,有点懵。
她在枕上侧过头,看着窗外被晚风吹的簌簌作响的竹叶,慢慢的想着昏睡前的事。
这时她听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就见有人正掀开了碧纱橱上吊着的五彩盘花帘子走了进来。
碎金似的斜阳洒在他身上,衬的他整个人此刻好像都在散着柔和的光一样,极其的温暖。
但李令婉还是吓的猛然的就起身坐了起来。然后她一直退到床角,一面头深深的埋在臂弯中,一面口中还在惊恐的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原本李惟元一掀开帘子就看到李令婉已经醒了过来,他心中甚喜,正要上前同她说话,可忽然就见她面上出现了见鬼了一样惊恐的神情,还这样的躲着他,还不要他过去
,他就只觉得心中重重的一沉。他明白,必然是李令婉那夜看到杜氏的死状被惊吓到了,回来之后又勾起了她心中原先最恐惧的事,所以现下她刚醒来,猛然的看到他才会害怕成这样,下意识的只想躲
避。
虽然理智上明知道李令婉现下这样的害怕他是很正常的事,但看到她这样,李惟元还是觉得心里似是有千万根钢针在扎他一样的难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脚步极轻的走到了她床前,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到了床头的小方桌上。他不放心其他人煎药,所以这几日但凡是李令婉要喝的药都是他去亲手煎好了,又将药渣子给滤的干干净净的,然后端了来,将昏睡中的李令婉抱起,靠坐在他怀中,一
勺一勺的喂她喝药。即便是在昏睡中,可李令婉依然下意识的不喜欢喝苦苦的药。所以她就总是蹙眉,咬紧了牙关不喝。便是李惟元好不容易灌了一勺药到她的口中去,可立时就会被她给悉数的吐了出来。最后李惟元没有法子,便只好自己喝了一口药在口中,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口,随后低头下去,将口中的药悉数的哺到她的口中去。为避免她将这口药再
吐出来,他便一直紧紧的封着她的双唇,直至确认她悉数将这口药全都咽下去了他才会放开她的唇,而后重又用这个法子去喂下一口药。
“婉婉,”李惟元已经极力的放柔了自己的声音,但李令婉听到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全身还是抖了一下,“你怎么了?我是哥哥。”
说着,李惟元就想伸手去拉她的手。
但李令婉却躲开了他的手,也没抬头看他,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哭音:“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李惟元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但他也知道若是现下他强制的上前去拉她的手,或是抱她,只会让她更加的害怕,也更加的抵触他。所以最后他就默然的收
回了手,又起身自旁边的衣架上取了一领厚实的斗篷,轻柔的盖在了李令婉的身上。
她身上只穿了一套单薄的藕荷色中衣,纵然是在屋内,可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将斗篷盖到李令婉身上的时候,李惟元很明显的察觉到她浑身很害怕的颤抖了一下,头也较刚刚低的更狠了。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不过李惟元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坐在床沿上,目光专注又温柔的看着李令婉。他在等她自己振作起来。他相信他的迎阳花是个坚强乐观的姑娘,这世间是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真正的打倒她的。她只是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罢了。而他所能做的,就是
待在她的身边,一直陪着她。
日影渐西斜,天光渐渐的暗了下来,夜幕降临。
小扇原本想要进屋来点亮屋里的蜡烛,但不过才刚掀开帘子,就见李惟元伸手对她摇了两摇,示意她出去。她探头看了一眼埋头缩在床角一动不动的李令婉,心中狐疑,想着,姑娘这是醒了?可她这个样子又是在做什么?但又不敢问,只得放下帘子,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
李惟元见小扇走了,便转过头来继续看李令婉。然后他就见李令婉正微侧抬了头,露了一只眼睛出来看他,目光谨慎戒备的在悄悄的打量他。
接触到李惟元的目光之后,她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迅速无比的又低下了头去。
李惟元心中大喜,知道李令婉这是松动了。于是他忙柔声的叫了一声:“婉婉。”
李令婉没有答应。但李惟元依然再接再厉的又柔声叫着:“婉婉。”
又问她:“你饿不饿?我让小扇熬了鸡丝粥,一直温在那里,你现下要不要用一些?”
片刻之后,就见李令婉又悄悄的抬头看他。
李惟元面上便露了个极其温柔的笑意出来,任由她不安的目光上下的打量着他。
再片刻之后,他听得李令婉在颤着声音,不确定的叫他:“哥哥?”
“嗯,”李惟元忙答应着,“我在。”
李令婉又颤着声音叫了一声:“哥哥。”
“我在。”
李令婉眼中就垂下泪来。然后她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伸了手臂紧紧的揽着李惟元的脖颈,柔嫩脸颊蹭着他的颈窝那里,抽泣着说道:“那个人,那个女人,她死了。”
炽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脖颈上,也落在他的心上,李惟元只觉得心中满是怜惜。
他伸臂,揽着李令婉柔软的身子,温声的安抚着她:“我知道。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有哥哥在,是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李令婉蹭着他脖颈的动作微顿,但随后李惟元又听得她抽泣的声音复又软软的响起:“可是哥哥,我怕。我,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到那个女人来找我索命。我,我还梦
到哥哥你割了我的舌头,为了三姐,你还要狠心的杀了我。哥哥,我怕痛,我不想死。”
说到这里,那眼泪水早就不停的自眼中滚落了下来,更是哭的声哽气噎的,话都说不出来。李惟元就算再聪明,可现下见她哭成这样,又娇软软的在他耳边叫着他哥哥,又说她害怕,不想死这样的话,哪里还会疑心到其中有诈?便是再知道其中有诈,那这个坑
他肯定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就往下跳的。他收紧双臂,紧紧的将李令婉抱在怀中。随后他低头,目光满是怜惜的看着她,又轻声的说着:“傻子,你的命比我自己的命都还重要,哥哥怎么会割了你的舌头,又怎么
可能会为了一个外人杀了你?哥哥只会护着你,一辈子都好好的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往后不要再怕哥哥了,好不好?嗯?”
完全的就是一幅哄小孩子的语气。
而李令婉也做了小孩的样出来,趴在他的怀中哭的抽抽搭搭的。她知道李惟元惯常吃她示弱的这套。而且杜氏的事,她方才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没有法子在李惟元的面前圆过那个谎去,所以不如先哭一场,让李惟元的心中软化下来,
随后再慢慢的同他说起那夜的事。而且李令婉采取的还是主动出击的法子。她并没有等到李惟元来开口问她,她自己就先一边抽泣,一边说着:“那夜我从哥哥那里回来之后,猛然的闻得一阵花香,就想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结果黑夜中迷了路,不晓得怎么就走到了那处小院去。我以往从没有在花园子中看到过这处小院的,心中好奇,便走了进去看。但没想到里面竟然住
了人的,而且看我进去,那个女人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冲过来就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还好哥哥你及时赶到,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死了。”
又抽泣了两声,然后她就抬头问李惟元:“哥哥,你那天晚上怎么也去了那里啊?你什么时候去的啊?还有,那个女人是谁啊,你知不知道?”
李惟元听了,止不住的就在心中笑骂了一声小滑头。他看得出来李令婉先前刚醒时的恐惧肯定是真的,不是假装出来的,可后来她缩在床角那里想了半日,必然是想通了一些事,然后又怕他问起那夜的事来,又担心他听到
了她和杜氏之间的对话,那些话她必然是圆不下去的,所以便干脆将计就计,装了软弱的样子出来向他哭诉。
但这丫头聪明就聪明在,她说的这一番话里面,四分假里倒掺了六分真,若是一般人,只怕真的就要叫她这样给哄骗了过去。
而且她说的这几句话,不单试探了他,还将她自己心中最担心的事说了出来,听他做了承诺,随后又开始这样的盘问起他来。
李惟元一时心中真是对她又气又爱,恨不能翻过她的身子来,抬手就好好的打她的屁、股两巴掌。她竟然这样的不信任他。若是她肯将她心中知道的所有事都对他言明,那无论是于她,还是于他,都会是极大的好事。但她就偏偏不说,还要这样藏着掖着的,就怕他知
道了一星半点。但李惟元心中也晓得,现下既然李令婉还不信任他,若他只一味的追问,或坦言自己已经知道了一些,只怕下一刻李令婉就会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跑了,再也不肯
亲近他了。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暂且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于是李惟元就神情坦荡的说道:“那夜是小扇来找我,说你有句话忘了对我说,要回来找我,让她先回去。但小扇始终不放心,担心你夜路难行,所以还是提着灯笼来我这里找你。但到了之后她一问起,知道你压根就没有回来找我,于是我和小扇,谨言他们就都着急了,赶忙的到处去寻你。那时我正好寻到了那处小院旁边,等到小院里传来你的尖叫声,我便去推门,但院门从里面闩住了,推不开,我心中着急,就爬墙进去了。一进去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双手掐着你的脖子,我就赶过去救你了。至于其后的
事,你都知道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微沉了下去,面上的表情也有几分暗淡:“至于那个女人是谁,我也不清楚。但是那晚,唉,我竟然那样一个失手就将她给推的头撞到了墙上去,她
就那样的,那样的死了。”
声音微带几分哽咽。但随后他就抬头看着李令婉,目光满是悲伤:“婉婉,我,我竟然杀人了。你会不会怕我?”
李令婉这下子心中就有点纠结了。她心中自然是明白,若是李惟元那夜没有听到她和杜氏之间的对话那就是最好的局面了,但是现下听到他这样明明白白的说了他什么都咩有听到,她却又觉得有点不相信
。
可看着李惟元这样坦荡和悲痛的神情全不像作伪,她又没法子不信。杜氏是他娘,他因为救自己,失手推了杜氏,导致杜氏头撞到墙死了,说起这个的时候,他确实是满面悲痛,双眼含泪。但他又怕她知道杜氏是谁,所以还要忍着心中悲
伤说自己不认识杜氏。李令婉觉得自己真是快要糊涂了。但看着李惟元现下这样难过悲痛的模样,她还是止不住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着他:“哥哥,你不要太难过了。你,你这也都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