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陆曾翰挣扎的动作仍然很大,医生吩咐护士把他的胳膊和腿用绳子绑在了床上。我咬着唇,眼睁睁看着他受罪却无能为力。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却又忍不住挣扎,胳膊和腿上全是绳子摩擦的伤痕,可是没有办法。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终于停止了挣扎,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汗淋漓,呼吸都变得微弱。
医生把绳子解开,给他扎上点滴,有营养液还有药剂。等医生和护士离开,我守在他身边。他已经进入半昏迷的状态,我用热毛巾给他的伤口敷了敷,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我的心疼得将要滴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梅子浚再次过来把我撵回我的病房,他接着守着陆曾翰。我躺回到病床上,思绪却在乱飞,我不能再这么害人,不能继续放任“她”兴风作浪,可是我怎么治疗自己呢?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告诉梅子浚,让他下次来的时候,帮我带一盒彩铅和一些纸。
这一天,陆曾翰的状态依旧不太好,要不就是靠着药物的作用沉睡,要不就是作,偶尔能平静下来,也累得全身瘫软,连和我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看着他这个样子,我更加自责。
下午梅子浚已经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带来了。晚上十二点,夜深人静,应该是自己和自己对话的最好时候吧。我拿出白纸和彩铅,手却开始抖。这么多年,我除了治疗需要的图案,其它的图画,我什么也不会,也不想画。第一步,也许就从不再抗拒画笔开始。
我凭着仅存的一点记忆,回忆着小时候我最爱画的图案,在纸上涂抹着。记得那时最爱画的是向日葵,爸爸妈妈都说我画得很好。我一点点地描着画着,可这手,就像不听使唤似的,抖着怎么都画不成,而且每画一笔,倒像用了全身的劲儿,大汗淋漓。我仍然过不了心里的关。可是为什么我会对画画有障碍呢?
想了想,我自己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彩色螺旋曲线,紧紧盯着它,试图使自己进入催眠状态。可是画是自己画的,就好像有抗拒力一样,无论怎样,都看不进去。我急得又是一身汗。
情急之下,我摸到了脖子上的骰子项链,忙解下来,把项链吊在自己面前,抬手晃了晃,又把螺旋曲线摆在项链后面,双重作用下,我尽量放松心情,跟着项链的轨迹,目光左右晃动,心里默默回忆着童年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暗了下来,我顺着一条漆黑的小路,回到了童年记忆里的家门口。爸爸,妈妈,姐姐都在。爸爸正在皱眉看着我:“乔乔,你画得也不错,不能为了高分,就让姐姐替你画。你这叫作弊,爸爸平生最讨厌不诚实的孩子。画可以不好,但人品不能差。”
爸爸从未有过的严厉,把我得满分的画撕了。我和姐姐缩在一处听着爸爸的教导:“可怡,你错更大,你是姐姐,不教妹妹走正路。你记得,妹妹的人品,也是你这个姐姐的责任!”
往事的片段,清晰地在我眼前飞过。直到我答应爸爸,认真画画,下次不论成绩好坏,都要自己画。
又是一次测验,我画的向日葵拿了全班最高分,我高兴地跑回家给爸爸看,可是他不在了,妈妈说爸爸出差了。我等啊等,可是等到最后,就是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去南城领回了爸爸的骨灰。从此我没有再画画,因为我的错,再也没有人原谅了。
记忆仿佛一格一格的迷宫,我从童年的屋里出来,前面更黑了。我下意识地想返回去,不想再深入地走,可是仿佛有一个声音从心底冒了出来:“辛可乔,你要坚持,要解开心魔,先要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
我咬咬牙,继续向前走,又到了另一个格子里,那里灯光昏暗,我缩在姐姐怀里,看着一身是血的妈妈,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叔叔,在料理着后事。姐姐的眼里全是愤恨:“我都知道,是你们冤枉了爸爸,逼死了妈妈。”我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但是那些叔叔并没有受姐姐的影响,仍然在默默做事,直到妈妈也成了一个坛子,埋在了地下。有个叔叔给了姐姐一些钱,被姐姐扔了:“你们不是警察,你们是凶手!”
我再次从这里出来,继续向前走去,又是一个格子,是在美国,我硕士毕业,姐姐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把我的硕士服给她穿着拍了好多照,姐姐摸着我的硕士服道:“可乔,我终于能向爸爸妈妈交待了,这么些年,我没让你长歪,你成才了。”
“姐姐,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我偎在姐姐身边,“如果不是我,你也可以读艺术硕士,你的青春,都用来给我赚钱了。”
“傻瓜。”姐姐戳着我的额头,“就会来这套挠人心的伤感。我是对读那玩意儿没兴趣,读书多苦啊,哪有赚钱爽,也只有你这个傻瓜爱读书。”
我没有吭声,姐姐在故作轻松,她摸着硕士服羡慕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内心。我拉着姐姐的手:“那你找个好人照顾你,我也放心。对读书没兴趣,对谈恋爱也没兴趣吗?我看那个韩牧之就不错。他来美国出差还请我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