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扶辛的判断不是没有道理。擅治头疾的太医来给容安诊过脉,断出她脑子里有淤塞,本来前些日子应该已经疏通了大半,但昨天心情过于激动,导致颅内血管爆裂,又致淤塞。
太医给容安针灸过,又给下了药方,没敢擅离,直到次日夜容安稳定下来才敢离去。
扶辛没日没夜陪了她两日。她稍稍好了些,他才去前朝处理政事。
容安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形容消瘦,精神萎靡。这两日,她想起一些事情。
并不是所有往事都想了起来。有些记忆,实实在在是丢了,她想起来的,是从前战场上的一些片段。
原来,自己真有那么一段戎马生涯。那些风霜雪雨餐风宿露的日子,那些刀光剑影马革裹尸的日子,其实一点都不壮烈激扬。
几乎能看见自己身上的棱角一点一点被磨掉,热血一寸一寸被冷却,心境一日一日变得荒凉。不能想象,当后来从战场上下来,她是以什么样的心境站到了墨琚的面前。
竟然还有勇气站到他面前。只能说明她爱得全没有了自我。
身体稍稍好些,扶辛来看她,她倚靠在靠枕上,和扶辛聊起时局。问他:“不是说和谈吗?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想要和还是想要打?”
扶辛道:“你现在身体刚好,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好好养身体是正经,毕竟头疾不能大意。”
容安凉凉苦笑:“有什么要紧?横竖,我这一生,已经够本儿了。”她说的够本儿,是苦难够本儿了。
扶辛心中有愧,叹了一声,“容安,对不住,过去,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尤其是那一件。”
所谓那一件事,自然是在她脑子里动手脚的事。
容安道:“你确是做了许多对不住我的事,不过,也无所谓了,都过去了。错误已铸成,我的记忆也已经找不回来,我的身体,也已经不能像以前那般健康。”
扶辛忙道:“你放心,我会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把你的身体调养好。实在不行,我就把嵇流风请回来。”
“好不好的,就那样吧。扶辛,我劝你,不要再打了。这样安于现状,治理好自己辖下的江山社稷,不好吗?就算墨国归了你,黎境归了你,你成就了自己的霸业,又能怎样呢?一将功成万骨枯呀,扶辛。”
容安语重心长、诚心诚意地劝他。
扶辛凝了她片刻,道:“若论野心,墨琚他并不输于我。容安,你也曾这样劝过墨琚吗?”
“墨琚么,墨琚和你不一样。扶辛,我并不是双标。”容安坦然地面对他的质问,“墨琚是有野心,但他不好战。他的野心,是让天下海清河晏,再无征战,是让黎民百姓衣能蔽体食能果腹,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你确定这是他的想法?”扶辛问。
容安淡淡一笑,“你不信?”又淡然一笑,“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也可以。”扶辛道,“天下一统之后才能海清河晏,否则,征战不会断。容安,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容安凝视着他,良久,才道:“扶辛,现在,我是这样认为的。”
一字一句、字字如刀。“墨琚冷面佛心,迟早要为此吃大亏。”
扶辛神色莫测:“所以呢?容安,你现在想怎么做?”
容安低眉思忖片刻,才道:“我想怎么做重要吗?在你的手心里,想做什么都只能是想。不过,扶辛,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墨琚,也不是好欺负的。”
扶辛眸色黯然:“他不要你了。写下了休书,还准备议和,让你变成一个大笑话,这样的墨琚,你还要帮他?”
容安凉凉一笑:“他要不要我是他的事。他要议和也是他的事。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扶辛,即便你和他议和,我也不会和你议和。”
扶辛一惊,蹙眉望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容安正色道:“就是你想到的那层意思。扶辛,我本来想,即便咱们做不了夫妻,做不了朋友,最起码,也不至于刀兵相向,可是,我现不能。不是因为你现在囚禁我,是因为,咱们的立场,注定是敌对的。”
扶辛微怒:“软禁你是因为你不配合。”
容安顶了回去:“你这根本就是强盗逻辑!”
扶辛:“墨琚不是也曾经软禁着你!你这不是双标又是什么?”
容安声音冷淡:“那是我自己自愿的。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扶辛,我说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囚不囚禁的问题,我们是立场的问题!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懂不懂?”
“我不懂。”扶辛眸色骤冷,“容安,你有本事逃出去再说什么道不道的。否则,你就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我这长生殿。”
明知激怒扶辛没有她的好果子吃,容安还是任性地要惹怒他,这不是她的什么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