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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台偏殿。
女帝已换了一身薄衫,随意地半靠着贵妃榻,视线越过珠帘,落在外面跪伏在地的方以唯身上。
“你想入仕?”
方以唯直起身,一个“是”字回得掷地有声。
女帝沉默了半晌,才出声,“然自古以来并无女子入仕的先例。”
“世间法则,无不始于先例。”
“即便如此,滴水石穿也非一日之功。要想鼎新革故必然会遭到拦阻,得付出代价。”
女帝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折中的法子,语调微扬,“你想入仕……可是因为与宣平侯府的婚事?”
方以唯低头不语。
当下能拆散侯府这桩婚的,除了永初帝,她再想不到更好的人选。
女帝沉吟片刻,“朕也不看好你与宁翊的婚事。这样吧,朕可以赐你一个恩典,断了你世子妃的’好前程’,允你日后自行挑选夫婿。如何?”
方以唯一愣,有些懵然地抬眼,“陛下……”
她原以为,想让永初帝出手相助,那就必得成为于她有用的人。未曾想,女帝却是如此直接……竟是什么都不问就赏赐这种恩典。
仅仅一句话的恩典,便可使她摆脱困境。
方以唯攥了攥袖口。
理智告诉她,欲速则不达。有了这道圣旨,已经够了,已经是意外之喜。
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不用嫁给宁翊,往后也不必担心再有其他不如意的婚事。
她此刻,应该谢陛下恩典。
方以唯张了张唇,想要谢恩起身,然而膝下却像完全不听使唤似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隔了一会,她听见自己颤抖却清晰的声音。
“陛下,臣女谋官入仕并非只为嫁娶之事。”
“你……”
女帝哑然。
“为国立心、为民立命是臣女平生之志。无论是科举是召试,还是别的考验,臣女都愿勉力一试,只求陛下给臣女一个机会。”
说着,她又伏身叩。
“如此……”
女帝叹了口气,听着倒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备笔墨。”
偏殿内的宫人只有两名,还是方才在宴席上随侍的宫娥和內侍。
一听女帝吩咐,绯衣內侍立刻将方以唯引到了桌案前。
案上已然备好了笔墨纸砚,竟像是早就有所准备。
方以唯还未来得及细想,女帝身边的宫娥已拿着字条从珠帘后走了出来,将字条在案上展开。
只有两个遒劲凌厉的大字——“边患”。
“这便是考题,朕只给你半个时辰。”
竟只有半个时辰……
方以唯一愣,却没多说什么,提笔应道,“是。”
说话间,鎏金香炉被放在了案前,一炷香已经燃起。
方以唯不敢再拖延,视线在“边患”二字上扫了扫,眉心微蹙。
大颜如今有两大边患,北燕和大晋。让她无从下笔的,是后者。
当年晋军势如破竹攻至盛京城下,先帝驾崩,这才逼得奕王和满朝文武向大晋求和,以割让河间三镇,立贺缈为新帝,从此向晋称臣,尊晋帝为父的代价。
但凡如今在位的换做任何一位皇子,方以唯都会毫不犹豫落笔,力劝君上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寻找良机收复失地。
然而,出这道考题的,偏偏是贺缈。
女帝当年被晋帝收养,帝后二人视她如己出。因此她虽名义上是北齐公主,身上流着北齐皇室的血,但对北齐大抵是没有感情的,甚至还有抵触,否则也不会在即位后将国号改齐为颜。
直到如今,大颜诸多朝臣也都将她当做大晋扶植的傀儡皇帝而已。
香炉中的第一炷香燃了一半时,方以唯已迅速答完了北燕之患。
而后面该如何继续,她却依然没有思路。如果女帝和大晋是一条心,她再提收复失地一事,那便是自寻死路。
可……她要做的,究竟是宠臣还是纯臣?
第一炷香燃尽。
方以唯再来不及细想,最终如同下赌注一般,咬牙落笔。而这一落笔,她便也拿定了主意,随后便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半个时辰还未用到,她的答卷便被內侍呈给了珠帘后的女帝。
不知不觉,殿外已是天色昏暗,从半敞窗口照进的光也暗了下去,殿内的氛围也不由凝重。
方以唯立在帘外,面上不动声色,垂在身侧的手却虚握成拳,掌心微微有些汗湿。
她的耳边仿佛万籁俱寂,只能听见女帝翻阅答卷的簌簌声,和她自己愈加快的心跳声。
突然,帘后传来女帝的一声冷笑。
“你好大的胆子。”
突如其来的呵斥让方以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立刻跪了下去,“陛下……”
女帝站起身,一手挥开隔在中间的珠帘,大步走了出来,面上难掩怒意。
“朕与晋帝亲如父女,大颜也已向大晋称臣,遵守盟约,两国修好。而你这文章后半段,却字字句句都在挑拨晋颜邦交,到底有何居心?!”
还不待方以唯再做解释,女帝便黑着脸拂袖而去,“来人,把她给朕逐出宫去!”
方以唯身子一歪跌坐在地,面色煞白。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彻底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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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百花宴结束回府,方以唯便病了。没人知道她因何而病,也没人在意她的病情。
整个盛京,乃至整个大颜,都只记住了第二天永初帝的那道圣旨。
“方氏嫡女方以唯,天惠聪颖,文才出众,甚得朕心。特封翰林院侍书,入鸾台伴驾。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