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银听得最后一句,眼泪汪汪下去准备食材了。
文臻一侧头,再次看见林飞白眼底一掠而过的失望之色。
她有点抱歉,却并不后悔。
我本无意,便不可给予希望,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幸福,是要下地狱的。
沅芷小姐姐绝对是良配,不可错过。她要做的,就是狠狠地将眼前的少男心踩了又踩,叫他知道,文臻毒辣冷漠,不堪为妻。
妙银拎了好些野味腊肉给她看,文臻看了一眼,又看看林飞白,想着熏腊制品对身体不好,想起先前看见竹楼下养的走地鸡,还有遍地新鲜肥大的菌类和竹子,便亲自下楼去抓鸡。
妙银到了此时,觉得反正无救了,便顺着她,让她开开心心走罢了,她要做饭就做饭,虽然看她样子像是汉人,汉人的小姐都娇滴滴的,一定做出来不能吃,但是人都要死了,便是牺牲一顿肚皮讨她开心也是应该的。
她跟着文臻下楼,以为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结果文臻踏着满地鸡屎,亲自一个个挑鸡,一边挑一边还道:“你这鸡是正宗的吃草籽和竹实的走地鸡,定然肉味细嫩清香,如果用花生椰子米饭等喂养,那么骨软皮薄,更加细腻嫩滑……这只鸡嘴、羽、脚都是黄色,颈部一圈黑羽,鸡冠三岔,鸡胸人字骨柔软有弹性,大概十八个月的鸡,芳龄合适……这个好,就这个!”
妙银听得眼睛转圈圈,真不知道一只鸡也可以这么多戏。
林飞白坐在窗口,一探身便可以看见她,并不怕脏地在满地鸡屎中踩来踩去,亲自选一只鸡。
单看她那认真又随意的样儿,谁也想不到她是民间传说中的厨神,朝堂传说中的文狐狸,江湖传说中的共济盟神秘新大当家。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满地堆着的腊味上,这么多食材,她却去亲自选一只鸡,在那些腐朽的木头上和潮湿的青苔间亲手采菌子,她这是……为了他吗?
是因为他的伤吗?
林飞白垂下眼,握紧了腰后剑,手背上青筋缓缓迸起。
文臻如果知道此刻他心中所想,必然要大叹,钢铁直男在感情中,居然也能这么细腻!
她选了两只鸡,采了好些松茸松露和本地有名的菌类,进了厨房。
一只鸡和松茸菌类煲汤,天生天养好食材,无需太多调料夺鲜味,时间给予的火候才是最好的对待。
另一只做白切鸡,文臻一直认为,鸡的做法千变万化,各有好处,但唯有白切鸡才最见真味,最能考验鸡的品质和烹饪的精妙之处。
食材的处理,本就讲究存本味。
妙银蹲在她身边,本想帮忙的,结果刚一个转身,文臻就已经放完了血,再一个递水的工夫,鸡毛已经一根不剩,再一个转身,鸡骨都抽完了。寻常人没有这一步,文臻却一向对厨艺要求完美,残留在鸡骨中的血,会影响鸡肉的味道。
寻常人拔完鸡毛难免手上沾染,文臻把整治鸡处理得光滑美貌不过半刻钟,手指上一滴水都没沾着。
选了最大的锅,水滚下鸡,没过鸡近一半,文臻默默数到二十八,便熄火。水彻底降温后再重复开火,如此循环几次。
白切鸡以肉质细嫩鲜美,本味存真为上品,文臻有点可惜,随身带的自制酱油用完了,不然白切鸡配上她的酱油,这些人不吃跪了她不信。
又浸泡糯米,准备做腊味竹筒饭,将腊肉和菌类切碎加调料腌制,放入竹筒中。
她还顺便挖了些淮山茯苓,等下配着菌类,做药膳四臣汤。健脾益胃,补气宁神,给林飞白养养身子。
当地特有的红葱头,香气内蕴,微辣开胃,焖肉有独特香。
黑松露拿来煎蛋,这道菜有特殊意义,文臻做的时候,便想起初进宫那一夜,那一夜她初遇齐云深,自此陷入为生存的挣扎之中,不知是福是祸地到了如今;那一夜她一道汤锅大桌餐,帮皇帝软化了诸老臣的心防,挣了个开门红,那一夜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仰头看着殿门层层开启如在云端,却在那一室荧荧烛火中看见那个懒懒倚着吃瓜子的人,心便忽安。
有种依赖,不知不觉渗入,如风过三春,不经意间,便满襟花香。
……
留山寨子不吃中饭,主食只有早晚两顿,今日一大早无数炊烟里,有一户的香味极其具有穿透力极销魂。
以至于压过了所有人家的饭香,引得众人出门翘,张望是谁家今天的烹饪如此不同凡响。
不多时,有三三两两的姑娘走出自己的竹楼,受妙银的邀请,带着好奇和怀疑的神情去赴宴。
本地烹饪食物方法简单,食物能饱腹就行,篝火聚会也是寻常烤肉,此刻闻着那香味似乎还是那些食材,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妙银会烧菜啊?
阿节有她的一批拥趸,今日正聚在她的竹楼上,听说妙银请客的事,有人便笑了:“怎么,这是提前给她的新夫君办丧事吗?”
“或许也是给她自己的寨主之位办个纪念宴席呢。”
也有人道:“寨主,这些现在还敢去妙银那里赴宴的,日后必定不安生,莫如……”说着做了个手势。
阿节目光闪动,微微一笑:“等会她们吃完饭,你们去问问她们,都吃了什么好东西?”
这是允许对同寨子的人下蛊的意思了,众人都应了一声。
而此时,妙银的竹楼下面,露天的大桌子上,众人刚刚坐下,吃上第一口,就陷入了疯狂的抢菜模式,筷子很快就被抛了,换成手去抓,竹筒饭刚端上来,就有人不怕烫一手一个怀里还揣一个,妙银担负着洗脑的任务,要在今日的宴席上好好和寨子里还支持自己的姐妹们谈谈,把阿节的野心,寨子的规矩,破坏规矩未来可能的变数,以及阿节可能给寨子姐妹们带来的悲惨命运都好好地讲一讲。因此她只能压抑住抢菜的欲望,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含着一泡委屈的眼泪,一边讲一边觉得,还管什么寨子,还管什么女扮男装,夫君大人厨艺这么好,丢下这些破事,跟着她离开这里,天天享用美食,今天吃炖鹿肉,明天吃烤狍子,后天吃炸蘑菇……她对于美食十分贫瘠的脑袋想了一圈所谓的大餐,忽然想到厨艺这么好的夫君大人活不过今天晚上,顿觉悲从中来,干脆也不说了,抓紧时间吃这最后一顿算了。
文臻对这乱象早有准备,别说这些大山深处的寨女,便是当朝大臣,对上她精心烹饪,也少有不失态的。
她早就留下自己和林飞白的份,并且先将林飞白的端了上去,当她上楼的时候,正看见林飞白对着饭菜呆,这才想起,林飞白右手断了,左边肋下有伤,可以说两手都不便利。
她犹豫了一下,以往这种情况,她就直接上来喂了,此刻却不愿多事。想起妙银有个小婢女,干脆唤来喂林飞白好了,正要退下楼,忽然听见身后一点动静。
她转回头,没有看见人,她盯着旁边竹楼的后面,那里翘起的顶棚的木头上,有一点细微的痕迹。
运足目力之后,凭她的微视远视钛合金眼,很清楚地看见了一个变体的“臻”字。
文臻微微一怔。
她记得宜王府的暗记,以前是个变体的“宜”字。
她目光一扫而过,然而脚步轻快,上了竹楼,笑道:“没法吃?我来喂你。”
林飞白霍然抬头,眼底惊喜一闪而过。
文臻心中有气,笑得越甜蜜,拿起碗筷,跪坐在林飞白身前,“来,张嘴,啊。”
对面竹楼顶棚后,英文面色严肃,拿着一支极细的笔,在布条上写:“遇林侯,林侯伤,姑娘喂饭,称:来,张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