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沈梦沉笑道:“殿下谬赞。”
文臻唏嘘一声。
果然啊。
这么个绝艳人物,岂是一个王府不受宠的庶子可比。雪里白狐,大燕四杰之一,年纪轻轻便已经位极人臣的大燕右相沈梦沉。
方才她只是忽悠一下,试探一下这位对这画中人的感情,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不想这位著名狐狸,不上当。
也是,既称雪里白狐,那隐藏伪装本事,自然少有。
她笑笑,眨眨眼:“那我送你一幅画,你要不要?”
沈梦沉看定她,道:“姑娘主动送我,这是我的荣幸,如何不要?”
“那好唻。”文臻从随身包中掏出笔和纸,对着那画开始画。
沈梦沉笑看她一眼,对燕绥道:“殿下这红颜知己,真是配得殿下。”
燕绥道:“错了。”
“嗯?”
“她是我妻。”
“哦……失敬失敬。王妃殿下,你好啊。”
文臻晃了晃铅笔以示回应。
“王妃真是大方。”沈梦沉感叹地同燕绥道,“明明还无媒无聘,居然也就这么认了。”
文臻面不改色,专心画画,她便是介意万千,也绝不会在国外的敌对头脑面前露出一分。
燕绥随意地道:“那是因为迟早都会有。不像有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下聘。”
沈梦沉伸手,指指自己心口,笑道:“殿下,这话就伤心了啊。”
燕绥道:“沈相纵横捭阖,谋夺冀北,轻轻巧巧铲除成王家族,纳兰迁也不过是沈相傀儡,正是春风得意,怕什么伤心。”
沈梦沉感叹地摇头:“殿下真乃智人也,今日成王府一见我,便知道整件事幕后是谁了。”
“承蒙夸奖,我还看出沈相毒入膏肓,难享天年呢。”
“啊,彼此,彼此。”
一阵静默。
作画的文臻,无奈地摇摇头。
聪明人碰在一起,总会下意识斗嘴。
她和燕绥认出沈梦沉的那一刻,便明白了冀北叛乱事件的真正幕后黑手是谁。是大燕朝廷,是这位大燕风流右相沈梦沉,大燕四杰之一,雪里白狐。
大燕和东堂在某些方面有点像,大燕分封天下七藩,藩王势力强大,尤以冀北为重。纳兰迁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能够逆袭,没有人暗中支持是不可能的。
所以沈梦沉此刻出现在成王府,就说明了一切。
那么有毒伤要治疗的自然也就是他。文臻甚至怀疑,这位是不是也查到了燕绥和她入境,是趁机要引他们过来。
那边沈梦沉已经变戏法般拿出两小坛酒,笑道:“冀北名酿一抔雪,请殿下品尝。”
又笑着冲文臻眨了眨眼,“此酒性烈,不适宜女子饮用,我便不请姑娘了。”
文臻看那酒一眼,摇摇头笑眯眯道:“沈相客气啦。”
沈梦沉示意燕绥随便选,燕绥也便随便拿了一坛,两人并肩而立,临湖沐雪对饮,一般的长身玉立,一般的衣锦斑斓,一般的风姿若仙。文臻看一眼,急忙再抽一张画纸。
但那两人之间氛围并不怎么样,都只是默默喝酒,喝了一半,燕绥将酒坛往湖里一抛,道一声:“难喝。”
酒坛落下瞬间,湖面上鱼死了一堆。
沈梦沉笑笑,也随手把酒坛一抛,鱼又死了一堆。
两坛酒,都是有毒的。
燕绥静静看着那水面死鱼,道:“疑心鬼,现在我们已经证明了我们能解毒,你便爽快些,把那桑石拿出来吧。”
沈梦沉揣起袖子,懒懒道:“不拿。”
文臻噗地一声笑出来。
燕绥并不意外,“你根本不想解毒。你只是在折腾柳家。”
文臻也揣着手,接口道:“我就奇怪了。柳家医学世家,哪里得罪了沈相你?”
沈梦沉悠悠道:“自然是因为,他们欺负过我的人啊。”
文臻哈地一笑,回头去作画了,燕绥也没表情。
开什么玩笑,沈梦沉这种人,是会帮哪个女人出气的人么?他这一辈子做事,没有天大的利益,他会动一动手指?
燕绥抬抬衣袖,话也懒得说,示意“想要什么自己说呗”。
“听说殿下机关之术独步天下,而文大人用毒亦是妙手。我想请两位出手,帮我解决一个人。”
“谁?”
“纳兰君让。”
“大燕皇太孙?”文臻瞪大了眼睛。
燕绥忽然道:“原来阁下志在天下……可笑大燕朝廷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沈梦沉笑而不语。
文臻也明白了。
大燕皇太孙本该是沈梦沉顶头上司,沈梦沉却要杀他。很明显沈梦沉心思不在朝廷,有反叛之心,如今他已经将冀北拿在手里,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以冀北为根据地,割裂疆土,自立为帝?
好大的野心。
整个大燕皇朝,都被他耍在了掌心!
文臻继续画画,她知道燕绥会答应的。燕绥一向乐意搞事,能令敌国分崩离析,何乐不为?
果然燕绥道:“我不可能专程去燕京刺杀纳兰君让。”
“不必去燕京。纳兰君让已经到了鲁南,主持对冀北睿郡王麾下尧羽卫追杀之事,纳兰述必然会反击。我想请殿下在适当时机出手,杀了也可,俘虏也可,如果方便的话,顺便解决纳兰述那自然更好。”
“沈相的想法才是最好的。一块桑石,就想换大燕皇太孙和郡王的命。”
沈梦沉就像完全没感觉到这是讽刺一般,莞尔一笑,“见文姑娘作画,赏心悦目,自然想法也就美好许多。”
他独辟蹊径夸文臻,燕绥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文臻抬头笑纳夸奖,心想这位沈相,容颜绝艳,行事令人如沐春风,连话都说得动听,可越是这样的人,骨头剖开来,越是一片黑。
“你这要求我可做不到。”燕绥脸色虽好,语气却依旧淡,“纳兰君让何许人也?大燕未来的皇帝,你沈梦沉身为燕人,经营多年,如此势力,尚且奈何他不得,我一个孤身在燕的异国王公,又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沈梦沉拍拍手,便有人奔长堤而来,奉上一个小巧的盒子,沈梦沉将盒子递给燕绥:“一半桑石。权做定金。事成之后,奉上另一半。殿下放心,完整的桑石才会生作用,且很少用在药方中,我留着那一半也没用。不会欠债不还的。”
又笑道:“自然不会让殿下孤军奋战。本来我该亲自出手,只是此时冀北未定,我需坐镇此地。殿下放心,我在大燕军中安插有人手,届时自然会全力配合殿下。”
燕绥接了。文臻恰在此时,吹一口画面,笑道:“好了!”
沈梦沉眼睫一垂,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转过目光,他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已经浮现笑容,眼神却淡淡的。
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对这画无比捧场,但也一定不能拿这画。
因为眼前这位文姑娘,近期他搜集了她一些消息,在东堂,可也是传说中狐狸一般的人物呢。
女子能在朝堂得狐狸之称,能是什么简单角色?
然而目光一转,便定住了。
画面还是那个画面,但是不知怎的,人物仿佛都活了,都自画中起身,款款于眼前。
看着那画,就像看见那夜轿子矗立在黑暗中,那个已经忘记姓名和脸的女子伏在他膝上,他忽然感应到有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穿越帘幕看向自己,一抬眼,就看见小小少女,大喝着飞扑过来。
沈梦沉震惊地看着画面,因为,动作被文臻改了!
手上的眉笔已经不见,抬起的空着的手并不是画眉,而是接住了那扑来的少女伸出的手!
像要将她拉入轿中,怀中。
那一双相触的指尖,无比清晰地浮现眼前,之前只是无数次在梦中生,此刻却像在现实里终于实现,他下意识伸出手,眼底飘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