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茫然,心道要糟,再一看床边架子上的王袍,心里更加不可思议,新任成王,连自家宝贝在哪都不知道吗?还是说篡位夺嫡得位不正,所以无法得到详细的传承?
她想了想,换个说法:“沈梦沉藏重要东西的地方在哪?”
那人犹豫着,文臻手中的匕在他颊侧缓缓游移,不知道为何,这个动作引起了他绝大的恐惧,连忙示意要说话,文臻把匕移开一点,那人低声道:“……他很多东西,都藏在他那个黑轿子里……”
文臻手中匕忽然贴着他颊侧一挑,挑出一点细细的边缘!
那人浑身一颤,眼神惊惧,急忙道:“……没骗你,一般放在他座位下,他谁都不信……”
文臻屈指一弹,将他弹昏,匕一挑,果然挑出一张薄薄的面具。
她笑一下,摇摇头。
难怪堂堂成王甘为傀儡。
原来早已狸猫换了太子。
沈梦沉真是厉害得令人心中凉。
她撕下面具,将假成王扛在肩上,收刀起身,没有再穿过密道回去,而是直接从梁上翻到屋顶,回到王府的大门处。
背着个人目标很大,所以一路所经之处,文蛋蛋已经解决了所有潜在的护卫。
文臻一直走到王府经常出入车轿的侧门处,跳上围墙,将假成王藏好,自己也隐在那高高的门楣后,静静地等。
青黑色的院墙上白雪如盖,远处的长街一色莹白,天地间只剩了黑白二色,如文臻冷静等待的眼眸。
长街尽头,忽然有幽幽黄色灯光飘摇而来。
黑夜中前行着黑色的轿子。
黑色里轿子里坐着黑色大氅的男子。
黑色的大氅衬得男子脸色苍白,时而衣袖掩口,轻轻咳嗽一声。
长街空旷寥落,那一抬黑轿,便如自地狱深处而来,擎着招魂灯,呼唤这世上游荡着的所有黑和阴暗。
文臻一动不动,看着那轿子直接往侧门来,手上的卷草慢慢挪到了正确的位置,哨子已经含在嘴里,文蛋蛋骨碌碌滚下门檐。
蓄势待。
眼看那轿子已经到了门口,忽然里头咳嗽声一停。
抬轿的人脚步停住。
文臻心一跳。
沈梦沉在轿子里,并没有说话,轿子静静停在雪地上。
这种安静压力巨大,文臻掌心微微渗出了汗。
她不觉得自己会被现,但沈梦沉这种人,往往会有惊人的直觉,或许他直觉不对,或许他从别处现了问题,或许他只是被刺杀多了,习惯性故布疑阵。
但不管怎样,她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不然想要逃脱容易,再想拿一次桑石绝无可能。
她不信任沈梦沉,感觉要他交出桑石可能还是会出幺蛾子,既然毒对他没什么用处,那就亲自出手把桑石抢回来,占据主动权,也就当对燕绥被甩下的补偿。
她依旧一动不动。
时间在静默里被拉长,令人难熬。
好在沈梦沉并没有停留太久,随即轿夫一声吆喝,抬起轿子转了个向,往正门走去。
文臻又意外又疑惑。
意外的是沈梦沉怎么忽然转正门了,那是现了问题?现了问题为什么不出手?
然而时间紧急,现在不出手,沈梦沉进府门一关,她就成那个被打的狗了。
她忽然从门檐上站起身,一声大喝,将假成王扛起,扔向轿子!
她扔的时候,将假成王的脸朝下,正对着沈梦沉的轿子。
砰一声,轿子的盖竟然弹开,沈梦沉抬头,就看见假成王撕去面具的脸,沈梦沉那么八风不动的人,一瞬间眼底也有震惊之色。
然后他不得不起身去接。
他一起身,文臻就蹿了过去,袖底飞出一柄飞箭,夺地射中轿壁,然后轰一声炸了。
袖箭一出,沈梦沉已经接住假成王,立即飘身而起。
那火药弹并不如何威力强大,刚够炸开半边轿壁,这时候,时间拿捏精准的文臻也已经到了,伸手一抄,穿过被炸破的板壁和炸翻的座位,抄出了一个箱子。
抓住箱子,她刚刚一喜,随即便是心中大骂——拿不动!
箱子竟然是焊死在底板上的!
这缺德玩意!
而此时沈梦沉反手一掌,已经拍到她后心!
文臻一拿拿不动立即放手,轿子内辗转腾挪不便,她却是练得一身泥鳅功,身子硬生生诡异一扭,滑过了沈梦沉的手掌,却依旧被那掌风扫到手臂,一阵剧痛后,眼看手臂便肿了起来。
她头也不回,这边在躲掌,那边手中卷草咔哒一声,已经化为一个周身锯齿的圆锯,她手臂一挥,大开大合,擦擦擦便顺着那箱子周边一阵猛锯!
箱子焊死,四面却还是木板!
沈梦沉刚刚将假成王扔给轿夫,一低头看见文臻动作,眼底掠过赞赏。
这丫头的决断和应变,惊人至极!
只是虽然能够取下箱子,但是箱子是沉铁打造,沉重至极,她带着箱子,就等于栓着镣铐,能跑多远?
却忽然听见一阵急速的嗒嗒之声,刚才还很远,转眼就到近前,然后惊呼声里,一阵风就猛然从门里撞了出来,转眼就把他几个红门教徒扮的轿夫撞得七零八落。
沈梦沉一抬头,就看见王府马厩里,一匹由羯胡弄来的还没驯服的腾云豹,像一团黑霹雳,猛然降临到了场中,而文臻一转身,黑甩在唇边,唇角一抹笑意甜蜜又狡黠,吐气开声,猛地将那箱子甩了出来。
砰一声,那箱子落在腾云豹的背上,不亏是第一名驹,那一声无比沉重,那马一声长嘶,四腿一撑,竟然撑住了。
沈梦沉掠过来,依旧笑吟吟的,这箱子多重他是明白的,便是腾云豹,也顶多勉强能背着跑起来,但是要是再加上文臻一个大活人,依旧跑不动。
然而蹄声响起,腾云豹狂奔而去,铁蹄底白雪飞溅,一飚不回头。
而文臻还在原地。
又一个出乎意料,沈梦沉没想到文臻居然不走,这是为情郎拼命连自己都不顾了?
但是马是他的马,不可能去找燕绥,这姑娘如此狡猾,瞧起来也不像个为爱傻的主啊。
他这一愣,手就一慢,再次给文臻滑出他的掌风,然后他忽然又听见一阵犬吠。
再然后腾腾雪飞,长街凌乱,幽黄灯光下冲来一股黑流。
再仔细看,那不是黑流,那是黑压压的一群野狗!
野狗大多瘦骨伶仃,毛蓬乱,单独看哪只都是丧家之犬,但架不住狗多。
这么一大群潮水一般猛冲出来,还是很能唬人的,以至于连沈梦沉都又怔了怔。
文臻一个翻身,上了狗。
沈梦沉一怔便醒,指尖一弹,劲风呼啸,文臻正在翻身,感觉这回躲不过,拼命往前一蹿,嘴里哨音下意识吹出唐慕之教的一个转折。
身后砰然一声,似乎什么东西相撞,伴随凄厉的犬吠,有一点尖锐的东西刺入背后,凌厉一痛。
她回头,就看见两只狗跃在空中,撞在一起,一枚晶亮的长长的青的冰刺,穿过了两条狗交错一起的颈项,最后一点刺尖,刺入了她后背一丁点。
这场景和千秋谷围剿唐羡之那幕差相仿佛,那一日是两头鹿撞在一起用长角替唐羡之架住了林飞白的飞剑。这一日两条狗交叠依旧没能挡住沈梦沉全力一冰刺。
但好歹让文臻逃得一命。
文臻站在最强壮的一条狗背上,她身躯轻盈,倒也不显得累赘。
而四面群狗成海,将她围在中间,踏碎深雪,呼啸狂吠而去。
满街狂吠,四面百姓却无人敢于开窗探看,大抵便是窗户和门缝里偷窥了,也会觉得这是一场离奇的梦吧。
梦境里,狗群中央的那个少女,长飘散,笑意盈盈,转过身来,做了个拿凤箫的姿势,笑道:“谨以此,致敬唐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