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又格格一笑:“嫁不成老三就嫁本王啊,本王也不比老三差什么,听说父皇曾有意让你做老三侧妃,这怎么行,多委屈你啊,你要是嫁给本王,那必须是正妃,怎么样?考虑一下?”
文臻抱着膝,坐在水边,笑吟吟凝视着他,道:“殿下,我要是你,此刻就不敢还泡在这里胡说八道,毕竟面前的人是个使毒高手,又是经年的老仇家,我会害怕泡着泡着,身上的皮一块一块掉下来怎么办?”
燕绝脸色一变。
刚想硬撑着说你敢威胁我,随即便觉得浑身竟然痒了起来。
他下意识去挠,一挠,觉得好像抓下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头皮一炸。
水里,悠悠飘开的一小块白色的,是什么?
再一看自己胳膊上,已经出现了一小块破口。
“什么东西!”他啊地一声大叫,猛地从水里蹿了出来上了岸。奇怪的是,上了岸之后,那种痒便消失了,皮肤也不掉了。
看他上岸,文臻哈哈笑一声,往水里撒了点粉末,自己悠悠下了水,还招呼冷莺:“来,撒了明矾了,水净化过不脏了,可以来泡了。”
燕绝听着这当面践踏的话,脸扭曲了一瞬,终究是不敢下水和文臻一个池子,反正身上也湿了,暂时不怕山火,便蹲在水洼边,盯着文臻道:“泡啊,等会百姓冲下来,看见美人出浴,本王观赏,也一样是一桩美谈咧。”
文臻不理他,自顾自在水里泡了泡,看冷莺身上已经湿了,示意她再去救张钺等人,冷莺得令离开,并不在意燕绝在这里,反正大人面前除了殿下都是渣,不够她一根手指虐。
文臻在池水里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确定这里已经快要到山脚,离下山的路不远,因为被一处石壁和藤蔓遮掩,是比较隐蔽的水源,而且因为旱了太久,山上好多水源都已经枯竭,此处不知是不是通着江河,居然还有半池水,只要把周围的藤蔓杂草清除干净,石壁会是天然屏障,山火难扑,下山的路草木极多十分危险,此地倒是合适避难场所。
她又看向燕绝,此刻山坳无人,要么……
她这么一看,原本还得意洋洋看美人出浴的燕绝,忽然浑身一冷,毕竟是出身皇家,一抬眼见四野寂寂,逃生的人和山火都还在远处,而此刻,只有自己和那个女魔王,面对面。
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这个女魔王起了杀念。
如果他死在这里……
她会有麻烦,但不会比他活下来给她麻烦更大。
想明白这一点,他拔腿就逃!
还没跑出两步,膝弯一软,栽倒在地,听得哗啦水声响,女魔王将要出水,他心中一凉,一时后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先前为什么鬼使神差和张钺抢位置!
文臻从水中缓缓站起,倒不是故意缓慢,她需要这个动作来理清思绪,判断一下杀了燕绝可能带来的各种后续,不仅仅是自己需要面对的,还有关系到燕绥的,后者才是她略微一犹豫的真正原因。
毕竟牵涉到皇子,和她和燕绥的关系,皇帝到底会怎么想?
只这一慢,忽然她便听见人声,与此同时燕绝也听见,绝处逢生,疯一样地大叫起来:“快来啊!快来啊!这里有水源!”
文臻一哂。
生死关头,人总是会聪明一点的。
燕绝知道自己不招待见,怕人听出自己声音反而不来了,故意喊破这里有生机,这是为自己挣命呢。
但确实,不管来的是谁,她都无法杀燕绝了。
果然随即步声杂沓,树影晃动,有人冲了过来,在这最后一霎,哗啦声响,文臻掠至,燕绝肝胆俱裂,拔刀胡乱向后便劈,大叫:“你别过来!”
隐约嗤啦一声响,随即身子腾空而起,下一瞬砰地入水,水花溅起,朦胧看见一群人冲了过来。
等到水花平息,他看见对面一大群人,有官有民有自己人,俱都满面焦灰,形容狼狈,而自己泡在水里,文臻站在水洼边,一边拉着自己被刀割裂的袖子,一边叹息着道:“定王殿下,您便不许下官进水洼泡着,也用不着拔刀相向啊!”
燕绝:“……”
想要辩解,想到自己最后一句话,再看众人眼光,他干脆闭了嘴。
反正在文臻的坑里向来连环栽跟头,栽习惯了也懒得挣扎了。
文臻又招呼众人,“大家都来轮番弄湿衣裳,其余人去把藤蔓枯草都清除了,清理出隔绝带,这一处就是安全的,底下的人应该已经组织救火了,等火势小了再出去不迟。”
众人自然都应了,当下一群人去清理藤蔓,一群人来水洼边,燕绝一看人过来,下意识便紧张起来,喝道:“不许离本王太近!护卫呢!过来护卫本王!”
水洼不过半丈方圆,再不许离他太近,别人还怎么取水。定王的护卫奔过来,拦在水洼前,众人站住,眼底闪着愤怒的火焰,文臻走上前来,她手巧,转瞬间便用藤条编了一个桶,递给定王的护卫,道:“既然不许百姓靠近,便请这位大哥帮忙打水给各位浇湿吧。”
众人又感激地看文臻,燕绝越心堵,但也不知道不给打水是不成的,冷哼一声转过头,护卫这才打水给众人打湿衣裳,此时外头呼喊脚步声响,大量的人上山来,却是山下百姓们看见山火,都自前来救火救人,因为水龙事先准备好了,水也灌好了,一路拖着浇上去,竟生生将被火封住的路清出一条道来,接住了好些无路可逃的人。
山火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熄灭的,文臻怕造成太多伤亡,便让救回张钺等人的冷莺再出去下令,让众人在火势较小处烧砍出隔离带,以牺牲半座山为代价,将火势隔绝在山上,以保证山下人们的安全。
所幸这处山不大,相对独立,不至于绵延无数,烧毁民居。但也一直忙碌到半夜,火势才渐渐消弭,半个天空弥漫着焦灰,空气火辣呛鼻,文臻看着长蛇一样忙碌的人群,想着自来湖州,接连遇见火患,件件都是大事,看来神龛里光供奉个财神是不够的,还得供奉一下祝融。
她清点来此避难的人数,上山百余人,现下倒也差不多,自己身边人都在,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前方脚步杂沓,却是救火的大部队来了,还搀扶着满头头都被烧光的湖州富李连成,李连成一脸悲愤,看见文臻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哽咽道:“大人,求您给咱们做主,山上的坟都烧塌了,我李家祖坟都被烧光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一声,才想起这山上多是自家祖辈埋骨之所,先前忙于逃命顾不得,此刻反应过来,只觉得全身的血都轰轰地往上冲,有人当即嚎啕一声便晕了,还有人大叫着往山上跑,被人慌忙拖住,更多人跪在焦黑的土地上砰砰磕头,大哭子孙不孝,一时满地嚎啕,遍野哀哭,凄切之声,上冲云霄。
数千民众悲愤凄厉的哭嚎,于这午夜焦山之间回荡,冲撞得月色也暗昧如血,文臻这样的人都听得浑身起栗,更不要说始作俑者燕绝,他当即知道不好,急令护卫:“快带我走!快!”水淋淋地从水洼里爬出来,护卫还没来得及背起他,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一声,“定王殿下,赔我祖宗安宁来!”随即人潮呼啦一下涌过来,瞬间水花溅起,惊呼呵斥噗通倒地之声不绝,夹杂着燕绝的痛叫怒骂之声,却是人头攒动,黑压压地一片看不清了。
文臻自从大家跪地磕头开始就已经远离水洼,到了人群外围,此刻人们积压已经的愤怒终于被点燃,涌向水洼,她自然“来不及”解救,只在人群之外操着袖子大叫:“诸位父老,稍安勿躁!殿下!殿下!”
还有人扶着她的肩把她往外送,义愤填膺地和她道:“大人!您莫要再为这位殿下奋不顾身了!他就是个没有心的!”
旁边的张钺:“……”
做人做到燕绝这样的,真是谁都看不上。
当然,做人做到文臻这样的,也是谁都看不上。
汉语言,可真博大精深。
……